石头的判断精准得残酷。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林间便传来了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喝声,如同逐渐收紧的捕兽网,带着冰冷的杀意围拢过来。
“走!”沈砚的声音嘶哑破碎,他强撑着想要站起,左腿却像断了线的木偶,完全不听使唤,剧痛几乎吞噬了他的意识。
林晚看着他那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写满不甘的脸,看着地上那具咽喉插着匕首、死不瞑目的杀手尸体,又听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声响,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慌乱。
她弯下腰,不顾沈砚微弱的抗拒,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对石头喊道:“石头哥,帮忙!”
石头二话不说,上前架起沈砚的另一边。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拖着已经完全无法行走的沈砚,踉跄着冲进了塔下另一侧更加茂密、地势也更复杂的山林深处。
身后,子弹开始呼啸着追来,打在树干和枝叶上,噼啪作响。叫骂声和脚步声紧追不舍。
“分开走!”沈砚在颠簸中,用尽最后一丝清醒低吼,“他们主要目标是我……和……林晚!”
“放屁!”石头粗鲁地打断他,手臂箍得更紧,“要死死一块!”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关,将沈砚的手臂抓得更牢,脚下拼命加快速度。她的体力早已透支,肺部像破风箱般嘶吼,双腿如同灌了铅,但一种源自本能的、强大的守护意志支撑着她,让她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沈砚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那拼尽全力的支撑,能闻到她发间混合着汗水与血腥的气息。他想让她放手,想让她自己逃,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近乎哽咽的喘息。他不能……不能再失去她了。
三人在黑暗的密林中亡命奔逃,身后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石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带着他们专挑最难走、最隐蔽的路线,试图甩掉追踪。
然而,沈砚的伤势和两人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了。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在一个陡峭的下坡处,沈砚脚下一软,带着林晚和石头一起向下滚去!
天旋地转间,林晚只觉得身体被草木碎石不断刮擦撞击,她死死抱着沈砚,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缓冲。石头则在翻滚中试图控制方向,避免撞上致命的树干或岩石。
终于,三人狼狈不堪地滚落到坡底一条狭窄的、布满乱石的山涧旁。
沈砚闷哼一声,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额头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渗出血迹,腿上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像纸。
林晚自己也摔得七荤八素,浑身疼痛,但她顾不上自己,立刻扑到沈砚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虽然微弱!
“沈砚!沈砚!”她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
石头也挣扎着爬起来,他的一条胳膊在翻滚中似乎脱臼了,无力地垂着,但他毫不在意,警惕地听着坡上的动静。
追兵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已经到了坡顶!手电光柱在树林间晃动!
“他们掉下去了!”
“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完了!林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们被困在了这绝地!
石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用没受伤的手抓起砍刀,对林晚低吼道:“林老师,带着沈老弟,沿着山涧往下游走!快!”
“不行!”林晚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一起走!”
“一起走谁都走不了!”石头低吼,眼神决绝,“我挡住他们!记住,活下去!给老子……和死去的兄弟……报仇!”
说完,他不等林晚回应,猛地将她往山涧方向一推,自己则转身,如同发怒的狂狮,迎着坡上冲下来的追兵,反冲了上去!
“来啊!杂碎们!”他咆哮着,挥舞着砍刀,瞬间与最先冲下来的两名杀手缠斗在一起,用身体堵住了狭窄的通道!
林晚看着石头那浴血搏杀、以一当十的壮烈背影,眼泪汹涌而出。她知道,这是石头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的、最后的机会!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沈砚背了起来——是的,背了起来!那超越极限的力量再次涌现,她咬着牙,每一步都踩在尖锐的乱石和冰冷的溪水中,沿着漆黑的山涧,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狂奔!
身后,石头愤怒的咆哮、金属碰撞声、以及……一声沉闷的、利刃入肉的声响,清晰地传来,然后,是短暂的死寂,接着是追兵更加疯狂的叫嚷和向下搜索的动静。
林晚不敢回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和汗水、血水混在一起。她只知道拼命地跑,拼命地向前。沈砚沉重的身体压弯了她的腰,冰冷的溪水浸透了她的裤腿,乱石硌得她脚底钻心地疼,但她不敢停下,不敢慢下一分一毫。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捕声似乎被湍急的水声和林木隔绝,变得模糊起来。她的体力终于彻底耗尽,脚下一软,连同背上的沈砚一起,摔倒在溪边一片相对茂密的芦苇丛中。
她瘫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沈砚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天边,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黎明前的灰白。
林晚挣扎着爬起身,检查沈砚的状况。他额头的伤口不算深,但腿上的伤极其严重,失血过多和剧烈的疼痛、翻滚是导致他昏迷的主因。她拿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蘸着冰冷的溪水,小心地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和污泥,又检查了他腿上的伤口,情况很不乐观。
她将最后一点抗生素粉末撒上去,用最后的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冷峻、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脸,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悲伤、无助和强烈不甘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石头……可能已经……
信号发出去了吗?会有回应吗?
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沈砚还能撑多久?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沈砚冰冷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同样冰冷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沈砚……”她哽咽着,低声呼唤,“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的……要安定下来……种很多绿萝……”
“我们……还没有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绝望的哭腔,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在寂静的黎明前的黑暗中,执拗地回荡着。
就在这时,沈砚冰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林晚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初时还有些涣散迷茫,但在对上她布满泪痕、写满担忧的脸时,迅速凝聚起一点微弱却坚韧的光。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林晚连忙将耳朵凑近他唇边。
“……别……哭……”
极其微弱的两个字,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林晚的心上。
她用力点头,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污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我不哭。”她握紧他的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
尽管伤痕累累,尽管前路渺茫,尽管失去了重要的同伴。
但他们还活着,还在一起。
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茂密的林叶,洒在这片染血的山涧,照亮了两人依偎的、狼狈不堪的身影。
希望如同这晨光一般,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而未竟的路,依旧在脚下,延伸向未知的、充满凶险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