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长河奔涌,于屹立在源大陆顶点的浑沌境存在而言,不过是永恒画卷上几道浅淡的墨痕,难留深刻印记。然而对于依附于这片浩瀚大陆挣扎求存的芸芸众生,每一纪元的轮转,都浸透着艰辛与漫长的熬炼。
东极域,白玉城。
这座由混沌境大能“白玉”坐镇的巍峨巨城,如同镶崁在苍茫东极大地上一颗温润明珠。城池依托险峻神山而建,通体以温润神石垒砌,在永恒神日的照耀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光华。
城中秩序井然,大道纵横,楼阁殿宇鳞次栉比,各族生灵穿梭其间,一派繁荣鼎盛之象。
城主白玉,正是徐阳行走于东极域的一具强大分身。
自他化名白玉,投入东极域十二神皇之一的白奇神王麾下,在神王界潜修漫长岁月后,便被指派至这方混沌州创建根基,庇佑一方生灵。
混沌境,纵使在东极域这等一流国度,亦是足以开宗立派、称尊做祖的巅峰存在。尽管白玉素来低调,甚少显露峥嵘,然之前在白奇神界与那凶名赫赫的金羽神鸟短暂交手而不落下风的消息,终究在小范围的顶尖强者圈子里悄然传开,自此再无人敢轻视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白玉城主。
时光流转,白玉城在他的护佑下愈发繁盛,真正融入了东极域森严而宏大的体系之中。
白玉城中心,城主府最高处,矗立着九层星楼。
此楼名为“揽星”,取意手可摘星辰。
其顶层的“观海阁”更是白玉平日最喜盘桓之所。
今日,阁内丝竹悠扬,仙乐飘飘。
白玉斜倚在一张由整块暖阳神玉雕琢而成的宽大云榻上,姿态慵懒而尊贵。他身着月白色云纹广袖长袍,墨发仅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束起,面容俊逸近乎完美,双眸深邃如渊,偶尔开阖间似有混沌生灭、世界轮转的虚影沉浮,却又在刹那间归于温润平和,仿佛只是凡俗间一位清雅绝伦的贵公子。
云榻前方,一队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正随乐起舞,身姿曼妙,翩若惊鸿,舞动的轨迹暗合某种玄奥道韵,引动点点星辉伴舞。阁内一角,数码乐师专注地拨弄着古琴、玉箫、神瑟,奏的正是新近编排的乐曲《暗海潮生》。
此曲诡谲跌宕,时而如幽海潜流,暗藏杀机,时而如惊涛拍岸,裂石穿云,极富感染力。
白玉身前,一方由万纪温玉打造的矮几上,错落摆放着几碟精致到令人窒息的小点。一碟是九窍玲胧水晶包,薄如蝉翼的面皮近乎透明,隐约可见内里七彩霞光流转的馅心,散发诱人异香。一碟是星河碎雪酥,点点碎屑如同星辰粉末,入口即化,冰沁清甜直透神魂。还有一碟龙肝凤髓烩,取的是蕴含地龙、鸾凤的异兽精华,以秘法烹调,灵气氤氲如雾。
更有一樽碧玉葫芦,内盛琥珀色的“千日醉神酿”,酒香凝而不散,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侍立在白玉身后半步的,是一位身着素雅灰袍、面容祥和的老者。
他气息内敛,只在偶尔看向那些菜肴时,眼中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豪与专注。这正是白玉耗费不小代价招揽的厨道大家——庖丁叟,一位永恒真神初期的厨道宗师。
他一手厨艺已臻化境,将道韵融于食材火候,做出的美食不仅口齿生津,回味无穷,更能滋养道基,裨益修行。白玉闲遐时,宴饮听曲,品鉴庖丁叟的手艺,便是他感悟红尘万象、调剂漫长修行岁月的一大乐趣。
《暗海潮生》正演至“暗流汹涌”的篇章,乐声陡然变得急促诡秘,舞姬的动作也带上了凌厉杀伐之意,引人入胜。
白玉指尖轻轻敲击玉榻,似在应和节拍,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就在这曲调即将攀至高潮之际——
“报——!!!”
一声粗犷急切、如同惊雷炸响的吼声,粗暴地撕裂了阁内精妙的乐舞意境。
轰隆!
观海阁沉重的星辰木大门被一股蛮力猛然推开。
一个雄壮如铁塔般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来人袒露着肌肉虬结、布满奇异兽纹的古铜色胸膛,下身仅围一条不知名巨兽皮毛鞣制的简陋皮裙,赤着双足,每一步落下,坚硬如神金的铁木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满头乱发如钢针般根根倒竖,面容粗犷凶悍,正是白玉麾下护卫统领之一,有“狂犀”之称的犀魁,一位永恒真神后期的悍将。
犀魁的闯入,瞬间打破了阁内的宁静雅致。
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受惊,动作僵在原地,美眸中满是慌乱。乐师们也停下演奏,面面相觑。庖丁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白玉敲击玉榻的手指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莽撞闯入的犀魁身上。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仿佛瞬间冻结了万载玄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层次绝对压制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整个观海阁。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厉声呵斥,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停顿。
“呃”狂傲如犀魁,在这目光笼罩下也瞬间如坠冰窟,那股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让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沸腾的气血骤然冷却,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
他这才惊觉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扰了城主何等雅兴。
“噗通!”
没有丝毫尤豫,这位平日里在白玉城横着走的悍将,双膝重重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巨响。他巨大的头颅深深叩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徨恐和颤斗:“属属下该死!惊扰城主大人雅兴!罪该万死!请城主大人恕罪!”
白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形的压力让犀魁几乎窒息,背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兽皮裙。
犀魁不敢抬头,语速极快,带着哭腔:“属属下万死!但但确有十万火急、关乎重大的要事,不得不立刻禀报城主大人!片刻片刻也延误不得啊!”他说着,壮着胆子微微抬了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那些禁若寒蝉的乐师舞女,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白玉深邃的眼眸在犀魁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分辨其言语的真伪与事态的紧急程度。
片刻,他脸上的冰寒敛去,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完全消散。他随意地挥了挥宽大的云袖,如同拂去一粒尘埃,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都下去。”
“是!”乐师舞女如蒙大赦,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躬身行礼,动作轻捷而迅速地退下。她们华丽的裙裾扫过光洁的玉阶,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庖丁叟也无声地行了一礼,身影悄然隐入阁内阴影之中。
转眼间,偌大的观海阁内,只剩下白玉斜倚云榻,以及跪伏在地、汗如雨下的犀魁。
白玉指尖再次轻点,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将整个观海阁笼罩。强大的空间隔绝与阵纹封禁之力弥漫,彻底断绝了内外的一切窥探与联系。
此刻,阁内自成一方小天地。
“说。”白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却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淡漠。
犀魁这才敢稍微直起点腰,但依旧跪得笔直,巨大的头颅依旧低垂,声音带着劫后馀生的敬畏和后怕,快速禀报道:“启禀城主!巡逻的‘裂天’小队,在城西三十万里外,捕获一名来自域外宇宙海,试图潜入我东极域的虚空真神。”
白玉端起矮几上的碧玉葫芦,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千日醉,琥珀色的酒液在他唇齿间流转,散发出醉人的醇香。
他神情淡漠,仿佛听到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宇宙海?
虚空真神?
这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
整个浩瀚的起源大陆,广袤无垠,在其之外,还连接着整整三千个被称为“宇宙海”的庞大维度宇宙。
无穷岁月以来,每一个宇宙海在经历漫长的轮回之后,其内诞生的最顶尖生灵——真神、虚空真神,乃至极少数永恒真神,都会闯过轮回,突破维度隔膜,‘飞升’至这最终的起源之地。
如今占据起源大陆广袤疆土、创建强大神国并将此域原生土着势力压缩到这东极域的各大国度的缔造者和中坚力量,追根溯源,几乎全都是来自那三千宇宙海的飞升者。
白玉自己,亦是其中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段被征服、被驱逐的惨痛历史,整个东极域残留的土着势力,对一切身上带着“宇宙海”气息的外来者,都怀有刻骨铭心的、近乎本能的极端仇视与排斥。
一个虚空真神,刚刚突破维度膜壁,在强者如林的起源大陆,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若只是寻常飞升者,或是误入此地的流亡者,根本不值得犀魁这等永恒真神统领如此失态地闯星楼来报。
白玉放下酒樽,目光平静地落在犀魁身上,等待下文。
他知道,能让这莽汉如此惊慌失措,绝不仅此而已。
犀魁感受到了城主的注视,巨大的身躯微微一颤,不敢卖关子,连忙补充道:“城主明鉴!若只是寻常‘飞升’者,属下自当依律处理,断不敢惊扰大人。但但此人不同,请容属下慢慢道来”
“那厮那宇宙海飞升的虚空真神,初来乍到,在城西三十万里外与我白玉城探险队相逢。”
犀魁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愤恨与鄙夷:“那飞升者许是在他那穷乡僻壤称王称霸惯了,与探险队出手抢夺一株‘九阴蚀骨草’。”
“黑石队虽非顶尖,却也是精锐,岂容一个初来乍到的狂徒撒野?那飞升者手段颇为诡异,竟伤了黑石队两名虚空真神!但最终”犀魁眼中闪过冷酷,“黑石队长拼着重伤,催动缚神锁链将其擒下。”
犀魁顿了顿,粗犷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疑惑与凝重:“若只是这般冲突,依律将其投入‘黑水牢’便是。然则,在押解回城验明正身时,我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蹊跷!”
“属下照例亲自对其施展‘搜魂秘术’,务求探明其根脚来历。”
搜魂!
这是东极域对待飞升者最直接、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手段。尤其对方只是一个虚空真神,面对犀魁这等永恒真神后期的强者,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犀魁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后怕与极度的震惊,仿佛回想起那搜魂时触及的恐怖景象,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嘶哑:“属下属下本以为能轻易窥其记忆,却不曾想此獠识海深处,竟被一股极其强大、极其古老的意志烙印所守护。那烙印如同无尽混沌中蛰伏的太古巨兽,仅仅是窥探其边缘散逸的一丝气息,便险些震散属下的神魂!”
他心有馀悸地摸了摸自己钢针般的乱发:“属下拼着识海受创,也只勉强捕捉到一些零碎、混乱的片段似乎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充斥着无尽毁灭与新生本源的恐怖之地还有还有一道模糊的、仿佛由亿万星辰勾勒出的巍峨门户虚影”
犀魁猛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胸腔起伏,眼中爆发出难以遏制的惊骇光芒:“最最重要的是!属下在那混乱的识海风暴边缘,隐约‘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被那飞升者以最原始、最强烈的灵魂执念所烙印,甚至穿透了那古老意志烙印的屏蔽,反复嘶喊的名字!”
他死死盯着白玉,一字一顿,如同惊雷炸响在这混沌隔绝的观海阁内:“元!他在无意识地嘶喊——‘元’!还有‘虚界之门’!”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混沌神雷,在白玉那亘古平静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
元!
虚界之门!
这两个词组组合在一起,其蕴含的分量,足以让整个起源大陆最巅峰的神王都为之疯狂!
白玉斜倚在暖阳神玉云榻上的身躯,陡然坐直。他手中那樽温润的碧玉葫芦,不知何时已被放下,静静地置于温玉矮几之上。琥珀色的千日醉神酿在葫芦内微微晃荡,映照着阁顶垂落的柔和星辉,却再也无法让人感到丝毫醉意。
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浮现波涛汹涌之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