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说,苏若雪终究是年方二八的少女,生平头一遭被这般多人围着指指点点,纵使心境经《玄天素女功》淬炼,此刻白皙的脸颊上仍不免飞起两抹羞赧的红云,如同初春绽放的桃花。
然而,那源自玄妙功法的沉静心性迅速压下了短暂的慌乱,她眸光一凝,心湖已复归古井无波。
心念电转间,她已明了眼前这邋遢老者行为古怪,实力更是深不可测,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不如暂且虚与委蛇,探明其真实意图方为上策。
她轻提裙摆,蹲下身来,凑近那依旧抱着她小腿干嚎不止的老者,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尽量维持着平和与尊重:“老前辈,您这般究竟意欲何为?若有所需,但请明言。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她心中暗忖,只要对方所求并非伤天害理或强人所难之事,即便破费些钱财,能化解眼前窘境,结个善缘,倒也值得。
那邋遢老者闻声,嚎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那张沾满尘垢的脸,浑浊的老眼里哪里有一星半点的泪光,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狡黠精光,嘿嘿低笑一声,露出两排与他浑身邋遢形象极不相称的、颇为整齐的白牙,压低嗓音道:“小丫头倒是识趣!老头子也不为难你,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你请老头子我去这栖霞城最最便宜的酒楼,随便吃上一顿,可好?”
他边说边咂摸着嘴,一副馋涎欲滴、眼冒绿光的模样。
苏若雪听罢,心中稍定。
原来只是求一顿饭食?这要求听起来似乎并不算过分。
她当即爽快点头应承:“前辈有需,晚辈自不会吝啬区区几两银钱。理应如此,前辈请起,晚辈这就带您前去。”
若能以一顿饭食化解这莫名纠缠,自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哼,巧言令色,定是老骗子无疑!”戒中天地内,苏清雪清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响起。
她虽身处戒内,却能通过苏若雪的神念感知外界。
几乎同时,她已悄然运转《玄天素女功》中的一门窥探秘术,试图洞察这老者的底细。
然而,神念反馈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隐约感知到一股磅礴如浩瀚星海、却又晦涩如深渊古井的气血之力在老者体内蛰伏,那绝非炼气士的灵韵波动,反倒更像是将肉身千锤百炼到极致的武道修士特征。
至于具体境界?竟是雾里看花,完全无法窥破!
苏清雪心下凛然,要么此老已将武道修炼至化境,气息与天地交融,返璞归真;要么便是身怀某种极其高明的敛息秘术。
不过,观其目前行径,似乎并无立刻发难的恶意,她倒也乐得静观其变,看自己这心思单纯的主身如何应对这番“历练”,这些盘算自然被她巧妙遮掩,未让苏若雪察觉分毫,免得又被念叨“不厚道”。
老者见苏若雪答应得如此痛快,顿时眉开眼笑,利索地爬起身,随意拍打了几下沾满尘土的破旧袍子,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挽住苏若雪纤细的手臂。
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感到一丝禁锢难以轻易挣脱,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他咧嘴笑道:“好得很!果然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姑娘。走走走,老头子知道这栖霞城中最实惠的酒楼——迎仙居!
那儿的‘霞醉仙酿’醇厚绵长,‘八宝灵犀掌’更是入口即化,堪称一绝!”
手臂被这陌生老者挽住,苏若雪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不适与戒备,但见对方笑容看似“淳朴”,又想到他或许真是孤苦伶仃、饥寒交迫,心中那点不快便消散了大半,甚至生出一缕怜悯之情——或许,是家中子孙不孝,才让老人家沦落至此?
她暗叹一声,不再挣扎,任由老者半拉半拽地朝着那所谓的“迎仙居”走去,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迈向一个早已精心布置好的“温柔陷阱”。
迎仙居,坐落于栖霞城最繁华的霞河之滨,楼高八层,直插云霄,飞檐翘角如凤凰展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气势恢宏磅礴。
整座楼阁主要以珍稀的“暖香木”构筑而成,不仅坚固异常,更能自发散逸出淡淡的暖意与幽雅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屋檐之下,数百盏精心炼制的琉璃灵灯依次悬挂,夜幕降临之时,光华流转,七彩纷呈,将“迎仙居”三个鎏金大字映照得璀璨夺目,宛如仙家宫阙。
楼前车水马龙,装饰华丽的马车、神骏非凡的灵兽坐骑络绎不绝,进出之人无不气度不凡,非富即贵,或是气息渊深、目蕴精光的修行之士。
“前前辈,这便是您口中所说的栖霞城最最便宜的酒楼?!”苏若雪站立楼外,仰望着这栋近乎奢靡的宏伟建筑,心中暗自咋舌。
老者却是嘿嘿一笑,充耳不闻,显得极为轻车熟路的模样,挽着她便径直往内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身着统一锦袍、修为皆是不弱的侍者伙计,竟纷纷面带笑容,熟络地与老者打招呼:
“呦!胡老爷子,今儿个气色红润,看来是又遇着哪位贵人请您老品鉴佳肴了?”
“胡老,您可有些日子没来关照小店了,还以为您寻到了更好的仙家洞府享用珍馐呢!”
言语间调侃意味十足,那“贵人”、“品鉴佳肴”在苏若雪听来,分明就是“冤大头”、“付账的”婉转说法!
她嘴角不禁微微抽搐,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愈发强烈。
步入楼内,更是别有洞天。
地面铺砌着光可鉴人的暖灵玉,行走其上,足底生温。
穹顶高阔,绘有巨幅彩绘,仙女散花,神兽巡天,灵光隐隐,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
大堂宽敞明亮,设置着诸多雅座,却并无寻常酒楼的喧闹,反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高雅的奢华氛围。
空气中氤氲着清雅的千年檀香与各种灵膳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交织成一种令人直咽唾沫的奇妙气息。
最令人惊叹的是大堂中央,一座雕琢成祥云托月形态的升降平台,由复杂精妙的阵法驱动,正无声无息地载着宾客与侍者平稳往返于各层之间。
仅是维持酒楼所有阵法每年运转的下品灵晶消耗,恐怕就不会低于百枚,若是换算成灵石原矿,那可是一大笔开销。
老者对此等奢华景象却似司空见惯,直接对恭敬迎上的侍者道:“八楼,‘四海间’雅阁。”
侍者显然认得这位“胡老爷子”,脸上笑容不变,愈发恭敬地在侧引路,只是在目光不经意扫过苏若雪时,眼底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同情与了然。
乘坐那灵光流转、平稳异常的升降台直达第八层,踏入名为“四海间”的雅阁。
雅阁极为宽敞,陈设典雅精致,临窗便可俯瞰大半个栖霞城的璀璨夜景,但见霞河如一条玉带穿城而过,万家灯火如繁星洒落,美不胜收。
阁中一张巨大的圆桌,竟是由整块温润剔透的“温灵玉”雕琢而成,触手生温,有蕴养灵气之效。
周边八张紫檀木打造的软椅,铺着柔软光滑的上等灵蚕丝垫。
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七彩织锦,描绘的正是苏若雪在楼下曾瞥见的那幅壁画内容:无数身着彩衣的信徒,神情虔诚至极,朝拜着一位笼罩在万丈霞光中的模糊神女。
神女身旁,那头头生晶莹双角、身披雪白鳞甲、周身祥云环绕、身后有七彩道法光圈若隐若现的异兽,被绣得栩栩如生,尤其那双兽瞳,竟似蕴含着灵性,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威严与强大。
苏若雪凝神细观,只觉那异兽的气息似乎能透过织锦隐隐传来,令人心生敬畏,暗忖此兽生前恐怕是比许多上五境的大修士还要可怕的存在,至于和戒中那位脾气不太好的次身相比她赶紧掐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免得被其感应到,又平白惹来一番斗嘴。
落座后,趁着老者兴致勃勃地翻看那本以灵玉薄片制成、图文并茂、灵光流转的菜单,苏若雪试探着轻声问道:“还未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晚辈也好称呼。”
老者头也不抬,目光依旧黏在那些令人垂涎的灵膳图案上,随口答道:“好说好说,老夫姓胡,单名一个舟字,胡说八道的胡,江上轻舟的舟。”
苏若雪:“”她顿时哭笑不得,这名字还能再敷衍一些吗?
罢了,看来想从这老滑头嘴里问出真名实姓是徒劳,她也懒得再费唇舌。
只见老者手指在玉册上快速点动,对侍立一旁的侍女如数家珍般报着菜名:“这个‘赤焰龙虾’来两只,要三十年份以上的,虾膏要满;这个‘清蒸雪鳕鱼’来一条,务必鲜活;‘八宝灵犀掌’来一份,火候要足;‘霞醉仙酿’先开两坛陈年的”
他所点的,无不是菜单上灵光最为氤氲、价格标注也最令人心惊肉跳的顶尖灵膳,每一道都明确标示需以仙家宝钱结算。
苏若雪起初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寻常酒楼点菜。
待听到“仙家宝钱”字样,又见那侍女记录时态度愈发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敬畏时,她才隐隐觉出不对。
这些菜名听起来就非同凡响,恐怕价值不菲!
她开始如坐针毡,暗中估算着这一桌可能的花费,越是细算,心头越是冰凉,几乎要滴出血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侍女们鱼贯而入,一道道灵气四溢、色香味俱臻化境的佳肴被珍而重之地端上玉桌。
首先是那堪比脸盆大小的“赤焰龙虾”,通体赤红如燃烧的火焰,虾肉晶莹剔透,散发着灼热而精纯的火属性灵气波动;接着是盛在羊脂白玉盆中的“清蒸雪鳕鱼”,鱼肉洁白无瑕,宛如冰雪雕琢,汤汁清澈见底,却蕴含着一股冰寒沁人的灵气;那“八宝灵犀掌”更是夸张,乃是一只完整的、不知名强大灵兽的前掌,以八种珍贵灵材秘法焖炖至酥烂脱骨,异香扑鼻,令人闻之食指大动每一道灵膳呈上,苏若雪的心就往下沉沦一分,这哪里是在享用美食,分明是在燃烧仙家宝钱啊!
当整整二十八道硬菜将那张巨大的温灵玉桌摆得满满当当,各色灵光交织辉映,浓郁香气混合升腾,几乎在桌面上方形成一个小型的灵气漩涡时,苏若雪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双手因用力紧握而指节微微发白,一双美眸圆睁,瞪着那还在咂嘴回味、一副意犹未尽模样的老者,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胡胡前辈!您您这到底是点了多少道菜啊?这一桌得花费多少仙家宝钱?!”
老者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脸上挤出一丝“难为情”的讪笑,搓着那双黑乎乎的手,语气“腼腆”地说道:“这个丫头啊,;老头子我今天其实胃口不是特别开,所以就就只点了区区二十八道菜,勉强垫垫肚子,垫垫肚子”
“区区二十八道?!还只是垫垫肚子?!”苏若雪气得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所有的修养、所有的从容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伸出一根纤指,指着那满桌价值连城的灵膳,声音都因激动而拔高了几分:“前辈!我敬您是长辈,见您流落街头心生不忍,才好心请您吃饭!可您您怎能如此这分明是将晚辈当作那待宰的肥羊啊!”
越想越是委屈,自己平日省吃俭用,宗门发放的那点盘缠本就捉襟见肘,这一顿下去,怕是要倾家荡产!
少女鼻尖一酸,明眸之中已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老者见状,连忙摆手,陪着笑脸安抚道:“哎哟哟,我的好孙女,莫气莫气嘛!气大伤身,尤其是女孩子家!老头子我怎么会是那种白吃白喝、不讲道义的人呢?你放心,这顿饭绝不让你白请!待会儿老头子就送你一份厚礼,包你满意!绝对是万金难求、有价无市的好宝贝!”
“厚礼?”苏若雪狐疑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一个蹭吃蹭喝、形同乞丐的老头,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厚礼?莫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老者眼珠滴溜溜一转,连忙岔开话题,神色一正,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几分:“丫头,钱财乃身外之物,先莫要心疼,咱们聊聊别的。话说你在那武陵王朝的擂台上,施展的那套拳法,可是名为《破山河》?”
苏若雪一怔,没料到老者会突然提及此事,下意识点头承认:“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