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安,吏部衙署。程静亲自登门,王尚书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相迎:"程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尚书客气了。"程静面带微笑,却不多寒暄,"咱家今日来,是为一桩人事。"
"程监请讲。"
"奉陛下口谕,淮南道盐铁使谢道临,才干出众,盐政铁政皆有建树,为朝廷开源颇多。圣人有意擢其回京,任户部度支郎中。此事,还需吏部这边走个程序。"
王尚书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他不多问,只恭敬道:"圣人圣明。弘之才学出众,擢任度支郎中,实至名归。吏部这边,自当尽快办理。"
"那就劳烦王尚书了。圣人还有一道口谕。淮南盐铁使一职,关系重大,接任人选,可让谢道临自行举荐,报吏部审核。"
"老夫明白。这便安排下去。"
程静微微颔首,起身告辞。王尚书亲自送到门外,才转身回衙。不到半日,吏部便拟好了文书。王尚书亲自过目,确认无误后,呈送政事堂。
政事堂内,潘子良、裴相、崔相三人看着这份人事调令,各怀心思。
潘子良率先表态:"谢道临在淮南政绩斐然,擢任度支郎中,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何况眼下国库吃紧,正需要这样的能臣。"
裴相沉吟片刻,道:"谢道临确有才干,但度支郎中虽是从五品,却掌天下财赋出纳,权柄不小。且谢氏父子同朝为官,品秩相当,恐有议论。
"裴相多虑了。"崔相淡淡道,"谢明远掌国子监,谢道临在户部,一个管教化,一个管钱粮,井水不犯河水。况且,若因其父而压制,反倒失了朝廷用人之道。"
裴相见状,也不再坚持:"既如此,老夫也无异议。只是,淮南盐铁使的接任人选"
"圣人己有安排。"潘子良道,"让谢道临自行举荐,报吏部审核。"
"既是圣人的意思,我等自当遵从。"
文书很快盖上了政事堂的印信,连同皇帝的口谕,一并交由兵部驿站,八百里加急送往淮南。
数日后,淮南道,扬州。
谢道临正在盐铁使衙署中查看最新的盐场产量报表。通州盐场经过数月扩建,产能己提升三成,盐引销售也颇为顺畅。铁政方面,军用铁料的加征任务己按时完成,朝廷那边想必满意。
"使君,长安来了急件。"门外传来通报。
"呈上来。"
属吏快步进来,递上一份封着火漆的公文。谢道临接过,看到封面上"吏部"二字,打开细看。
端看良久,他将公文放下,道:"去请杜判官来见我。"
"是。"
属吏退下后,谢道临独自坐在案前,目光落在那份调令上。
户部度支郎中,从五品上。
品级上看,比这江都县令肯定是高升了。但从地方要职调任京官,从独掌一道盐铁到部司郎中,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皇帝这是要收权了。
盐政做得越好,皇帝越不放心。赵启明威信受损,扬州权力格局失衡,皇帝自然要重新布局。与其让谢道临继续在淮南坐大,不如调回长安,置于眼皮底下。
度支郎中这个位置倒是颇为微妙。说是要职,确实掌管天下财赋预算出纳;权力极大,但却受户部及政事堂首接钳制,远不如地方使职来得自在。
但谢道临心中明白,这道调令来得正好。
淮南经营至此,该铺的路都铺好了,该埋的桩子都埋下了。盐政铁政的框架己定,只要按部就班,不会出大乱子。再待下去,反而容易引起更大的猜忌。
更何况,长安才是真正的舞台。在淮南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一方诸侯;只有回了长安,才能真正接触到权力的核心。
户部度支郎中,看似位低,实则是个极好的跳板。
不多时,杜衡快步而来。
"使君。"杜衡行礼,神色恭谨。
"坐。"谢道临示意他在侧座落座,将那份调令递过去,"长安来的。"
杜衡接过细看,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恭喜使君高升。"
"高升?"谢道临似笑非笑,"从地方使职调任部司郎中,杜生觉得这是高升?"
"长安天子脚下,户部又是要地。使君此去,前程远大。"
"好一个'前程远大'。"谢道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朝廷准许我举荐继任者。你可有兴趣?"
杜衡随即摇头:"下官资历尚浅,恐难担此重任。"
"资历浅?"谢道临放下茶盏,"你跟着我办盐政铁政,大小事务都经过手,还说资历浅?淮南上下,除了你,还有谁更熟悉这一套?"
杜衡犹豫道:"可下官毕竟只是判官,并无官职品级在身,骤然擢升为使,恐招非议"
"非议?不必在乎非议"谢道临打断他,"陛下着我安排,本就不拘常格。况且,此事乃陛下圣明烛照,何来非议?"
他见杜衡不语,又道:"我举荐你,自有我的道理。其一,你熟悉淮南盐政铁政,接手后能平稳过渡。其二,你本是寒门出身,能让圣人放心。其三"
谢道临看着杜衡,缓缓道:"你是我的人。我也知晓你的本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接了这个位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别人会说你是我的走狗,朝廷会防着你坐大,赵启明更会处处掣肘。但你想过没有,若不接,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杜衡沉默。
"我走之后,淮南盐铁使无论换谁来,都要重新布局。到时候,你这个判官,要么被架空,要么被排挤。与其等着被收拾,不如主动争一把。"
谢道临站起身:"我举荐你,不是害你,是给你一个机会。苦读圣贤书,不就为了一个功名吗?至于这功名何来,何必在意。"
杜衡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使君既然信得过下官,下官自当竭力而为。只是若朝廷不准,或是另有安排"
"朝廷准不准,是朝廷的事。我举荐不举荐,是我的事。你只需记住,无论最后谁来接任,淮南的这套规矩,萧规曹随,不能乱。"
"下官明白。"
"你去准备一份条陈,把淮南盐政铁政的要点写清楚。我会连同举荐信一并呈报吏部。另外,这几日你暗中走动一下,该打的招呼,该稳住的人心,都要做好。我会派人送些银钱到你府上,无论最后是你接任,还是别人来,你要替我做好一件事——这些人都要继续听我的。"
"是。"
杜衡退下后,谢道临重新坐回案前,提笔开始写举荐信。
他举荐杜衡,并非一时兴起。杜衡虽有时行事狂悖,但“利”之一字,他看的比谁都清楚。加上又是寒门出身,不会引起陛下反感。
写完举荐信,他又提笔给长安的谢道铭写了一封家信,言辞隐晦,但意思明确:调令己到,即将返京,诸事需家中照应。
封好信,他唤来心腹:"送往长安。"
"是。"
处理完这些,谢道临起身,回到自己府邸。玉娘正抱着宁娘在院中晒太阳,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夫君。"
谢道临看着怀中的宁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再过些日子,我们要回长安了。"
玉娘一愣:"回长安?"
"嗯。朝廷有新的任命。"谢道临道,"你安排一下,三日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