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良接口道：“但此议需明确员额、粮饷标准、招募之地、管辖之制，以及与现有府兵体系如何衔接，万不可草率行事，徒增纷扰。
“既如此，”裴相总结道，“便由兵部牵头，会同户部、吏部，依据崔相之议，详细拟定一个招募‘长镇兵’的章程。务求考虑周全，将可能之后患降至最低。拟好后，再呈报陛下圣裁。”
但“呈报陛下圣裁”并非终点，恰恰是更繁琐、更需谨慎的起点。
政事堂内，三位宰相与各部尚书都清楚，若无一个相对周密、能大体说服众人的章程，贸然将“募兵”二字捅到御前，非但可能被驳回，更会显得政事堂行事轻率，有负圣恩。
裴相看向兵部尚书，“既是兵部牵头，你且先说说，对此‘长镇之兵’，初步作何设想？员额几何？粮饷标准又当如何定？”
兵部尚书显然早有腹稿：“回裴相，下官以为，此事宜缓不宜急，宜精不宜多。初期，可先于陇右、河西两道，临近前线、民风劲悍且府兵逃亡现象较著之州县，试行招募。员额或可先定五千至一万。此数额，既可补充几处要害军镇及新设都护府核心之需，又不至对现有度支造成过重压力，亦便于管控。
“粮饷标准，实乃关键，亦最为棘手。”兵部尚书眉头紧锁，“若依现行府兵制，士卒需自备部分资装，且无固定饷钱，主要依靠军功赏赐和免除赋役。然此‘长镇兵’，既为招募，必许以实利。下官初步议，可参照边军戍卒标准，给予固定口粮、衣赐，并酌发饷钱。”
“饷钱？”潘子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饷钱多少？若过高，现有府兵作何想？他们征战戍守，多需自备资斧，若见新募之兵待遇优渥，军心岂非更易动摇？若过低，又有何人愿应募长年戍边？”
这是问题的核心所在。改革若处理不好与旧体系的关系，未得其利，先受其害。
兵部尚书沉吟道：“潘相所虑极是。下官与部僚议过，饷钱标准，或可略高于内地雇佣民夫转运之酬，但不宜与府兵军功厚赏相比。具体数目，需与户部详细核算。可定为每月饷钱若干，另，每年固定赐予粟帛，使其基本生活无忧。同时，明确军功赏格，与府兵同，甚至可略优，以激励士气。如此，虽发饷钱，但其总收入，未必远超有战功的府兵，或可稍减冲击。”
一首静听的崔相此时缓缓开口：“待遇之外，兵源亦需考量。招募之地，首选边州，其一，民风适应；其二，其地府兵制本就因频繁征发而难以为继，招募‘长镇兵’，或可吸纳部分失去土地或不堪轮番征调的府兵子弟，乃至少量确有困难之在役府兵转籍，此亦为缓解府兵困境之一法。”
他此言一出，裴相和潘相都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个思路，将招募与解决现有府兵体系的部分矛盾结合起来，化被动为主动。
“然，转籍之事需慎之又慎。”裴相提醒，“需设定严格条件，如家中确有困难、本人在役表现优良等，且需原属折冲府出具文书，避免士卒为求饷钱而随意脱离军府，扰乱现有编制。”
“裴相明见。”兵部尚书点头记下。
“管辖之制呢？”潘相追问，“此‘长镇兵’招募后，归谁统领？是并入现有军镇，由节度使、都护府管辖，还是另设军府？其军官，是从现有边将中遴选，还是另辟蹊径？”
“下官以为，初期不宜另起炉灶。可暂时隶属于所在军镇或都护府，由朝廷指派忠诚可靠的将领统一管辖训练。其军官，优先从现有边军中立有战功、熟悉边情的低中级军官中选拔擢升，如此既可保证带兵能力，也能维系与现有体系的联系，减少隔阂。粮饷发放，则由朝廷度支首达，或经由所在军镇主官监督发放，确保不被克扣，此亦是稳定军心之要务。”
“与府兵如何衔接？”裴相点出最后一个关键，“是让其完全取代部分防区的府兵戍守，还是协同作战？驻防区域如何划分？”
“下官建议，采取逐步递进、协同驻防之策。初期，‘长镇兵’主要部署于最前沿、压力最大、需长期坚守的据点，以及新附羁縻州的核心城镇，承担主要的固定戍守和快速反应之责。而内地轮番而至的府兵，则可更多负责后勤转运、次要防线巡弋以及作为机动策应力量。如此分工，既可发挥‘长镇兵’熟悉地形、专精守备之长，亦可减轻府兵固定戍守的压力，使其轮番制度得以部分恢复。”
兵部尚书又补充道：“当然，具体驻防安排，需与各军镇都督、都护详细商议，因地制宜。”
政事堂内陷入了又一轮沉思。兵部提出的框架，显然经过了反复推敲，考虑到了财政承受力、旧体系冲击、管理可行性等多个方面，虽仍有诸多细节待完善，但大方向上己具备可操作性。
几位宰相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最终裴相代表发言：“且按此思路，由兵部主笔，会同户部核算钱粮，吏部考量军官铨选之规，尽快拟出一份详尽的章程条文。务必将方才所议之员额、兵源、饷章、管辖、驻防等细则一一载明，尤其要对可能引发府兵不满、度支压力过大、管理失控等风险，提出应对之策。章程成文后，先呈政事堂审议，待我等斟酌无误，再联署报于陛下。”
“下官明白，定当尽快办理。”
随着谈论结束，政事堂内的讨论暂告一段落。
几日之后清晨，太极殿。
李景元坐在御座上,接过内侍递来的奏折,展开细看。
那是兵部拟定的《募兵章程》,共十二条,从招募条件、粮饷标准、戍期安排,到管理制度、奖惩办法,事无巨细,全都列明。
李景元看得仔细,殿下,崔相、裴相、潘相以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人垂手而立,等待圣裁。
良久,李景元将奏折搁在案上,抬眼看向众人。
"募兵之议,你们是商议过了?"
"回陛下,臣等在政事堂详细商议,己达成一致。"崔相上前一步,"西线局势糜烂,府兵疲敝,若不改弦更张,恐难持久。募兵虽是权变,却也是眼下最可行之策。"
"朕知道。府兵制弊端,朕也看得清楚。只是,募兵一开,往后便难收了。"
"陛下明鉴。"兵部尚书躬身道,"然眼下,若不募兵,西线便无可用之兵。昆陵、濛池两都护府根基未稳,若无精锐坐镇,只怕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