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过境，卷走了成批的官员，留下的是一片被剧烈冲刷过的权力滩涂，以及——密密麻麻的空缺职位。
这些空缺如同帝国肌体上骤然被剜去腐肉留下的空洞，急需新鲜的“血肉”填充。
吏部衙门，正忙着整理三司提供的名单，快马加鞭地将一道道盖着鲜红吏部大印的“贬谪令”发往西海。
然而，随着三司奏报渐疏，各地查抄囚禁之声渐歇，吏部衙门的氛围，悄然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吏部考功司、铨选司的案头，处理完了贬谪，一夜之间又堆满了来自空悬职位的告急文书。
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州府录事参军、司仓、司法参军、司户参军林林总总，从实权的中下级佐职到清冷的学官闲职，空缺清单长得令人咋舌，覆盖了刚刚经历清洗的数十个岗位。
若是往常岁月，面对如此庞大复杂的补缺需求，吏部老爷们的效率堪称“老牛拉车”，一场“磨勘论资”的太极拳打下来，拖个一年半载是常事。
新科进士们纵有凌云之志，也得先在长安赁屋而居，靠着微薄的进士津贴度日，苦苦等待“长名榜”的更替，以及吏部那一纸迟迟不到的“告身”。
（"长名榜"是按官员资历和考绩依次排列的名单，用于铨选官员。见于唐宋两代）
但这次不同。冰冷的舞弊案，变成了一个个温暖的官位空缺。
吏部这座效率低下的机器，竟罕见地全速运转起来！
中枢的官员出了事还能让副职先顶一顶，但地方上主位高悬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各空职所在州府报送缺额、职责详情的文书刚入衙，核对、分类、拟定铨选标准的文案便在令史们手中飞速流转，效率之高，令久经官场的老吏都暗暗咋舌。
往日需要层层签批、动辄旬日的流程，如今竟能在三五日内便完成初步筛选匹配。
在考功司内部传阅的进士名单名录，其上一个个名字旁，飞快地被标上朱笔小注：“拟补xx州xx县丞”、“拟任xx府录事参军事”、“拟授xx州司户参军”
选官的标准，依旧是“身、言、书、判”，论资排辈虽不能废，但在大量“即时出缺”的压力下，门第、出身、以及吏部堂官们心照不宣的“人情”考量所占据的流转时间，被极大地压缩了。
吏部的大红官印几乎日夜不停地起落。崭新的告身（任命书）如同流水线上倾泻而下的产品，一摞摞地被快速制作完成。
吏部派遣官凭传递的快马、专差络绎不绝地驰出长安城门，将一张张决定新科进士命运的薄纸，送往帝国西方。
对于今科的西十余名新科进士而言，这几乎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东风”。
（唐代进士录取率极低，年平均在30-40人，最高记录是唐玄宗李隆基在开元元年（713年）录取77人，最低记录是唐高宗李治在调露二年（680年）仅录取1人。多，年均约100–200人，但社会地位较低。）
许多人还在城中大小诗会雅集间奔走拜谒、以期在漫长的等待中觅得些许提携机遇时，吏部的“吏部请敕”便己送到了门前。
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等待，没有托人请托的繁琐人情，一张写明了州府、职位的告身，就在阳光晴好的西月午后不期而至。
“这吏部的老爷们这次办事，真麻利啊！”不少新科进士接到告身时，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诈骗。
往年那些冗长如磨盘的铨选程序，这次竟快得如同在“下饺子”！
短暂的错愕之后，巨大的喜悦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立即结束长安的高昂开销，打点行装，意气风发地踏上仕途！
纵使那告身上的职缺，未必尽如人意但那终究是实实在在的官阶告身！是一脚踏入帝国官员序列的凭证。
长安的酒楼雅阁、平康坊的笙歌楼台，迎来了新科进士们一场场更加酣畅淋漓的饯行宴饮。
空气中洋溢着“鲜衣怒马”的万丈豪情。
丝竹声中，觥筹交错间，新晋的年轻官员们，或踌躇满志地畅谈着宏图抱负。他们感谢这场清洗风暴刮出来的空隙，更感谢吏部“难得”的雷厉风行。
然而，在这片喧嚣升腾的“及时雨”下，仍有一丝无形的标准。
一张张告身的背后，是吏部堂官们在有限时间内“下饺子”时，那看不见的砝码在无声倾斜。
人情、家世、背景、打点的到位程度永远是压在“身言书判”的冰冷标准之上，是那沉甸甸的现实。
新科进士们驶向的是截然不同的仕途起点。
风暴洗刷过的空缺，正在被新的力量快速填入，这填充本身，就己是一场新的权力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