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天气如鬼魅般放晴。
但日已西沉。
夜幕早已降临。
回到客栈时。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迟归住处时,唐少烈像是等候多时般出现。
「有些事耽搁了。
「嗯。随便吃了点。
其实没吃,但随便糊弄说吃了。
现在并不是想吃什么的状态。
对着笑眯眯讲述今天之事的唐少烈。
也随便敷衍着附和了几句。
「明天要早起,请快些休息吧。
「啊,也是。
就是啊,明天还得早点出门。
该死的神龙馆。
想到这个,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立刻变得索然无味。
正努力管理表情时,唐少烈突然问了别的事。
「公子。
「是…总觉得您看起来心情很好。
「…唔。
开心的事啊。
-想见你了。
是因为刚听到的那句话吧。
拼命压住不由自主要扬起的嘴角。
「差不多吧。
或许是为了掩饰,语气比平时更冲地蹦出来。
唐少烈虽然疑惑地歪了歪头。
但终究没再追问。
把唐少烈留在身后,上楼回宿舍时想着。
因为最近几天都没怎么见到慕容熙雅。
本来她也常说有事就消失,这次应该也会自己回来吧。
毕竟在热量消退前会出现的。
吱呀。
推门进屋时,发现房里早已点着灯。
以为是侍从点亮后离开的,无意识地迈出脚步。
迟了一步才注意到有人坐在床榻上。
身体猛地一颤后退半步,定睛看清来人——
果不其然是南宫霏儿。
「你在这儿干嘛。吓我一跳。
「我回来晚和你在床上躺着有什么关系。
没好气地脱口而出。
南宫霏儿这才磨磨蹭蹭地爬起来。
看她头发凌乱的样子,似乎已经躺了很久。
好像还睡过一觉。
「…嗯。
「乖。
把外衣随手一脱啪地扔开。
「怎么不出去?我要换衣服了快出去。
“”
不知为何南宫霏儿仍坐在床边仰头看我。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灯。
总觉得南宫霏儿的蓝眼睛格外明亮。
不知是何缘由,或是有事找我。
“…!”
面对南宫霏儿的提问,我连表情都没能藏住,瞪大了眼睛。
根本不用思考她问的是谁。
完全不需要思考。
南宫霏儿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她似乎已察觉我去见了魏雪儿。
‘怎么发现的。
明明南宫霏儿应该没离开过住所,怎么会知道我去见了魏雪儿。
虽然感到惊讶好奇,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
她正要求我给出答复。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给出回应。
「…嗯,见面了。
没有说谎。
连这种事都不想对南宫霏儿撒谎。
对于我的回答,南宫霏儿只是用不变的目光静静看着我。
说不清那眼神。
分辨不出她是以何种情绪在注视我。
簌。
她轻轻闭了下眼睛,略微偏转视线。
带着些许倦容裹紧被子,直接躺了下去。
面对从被窝里传来的轻声追问。
我回想起当时魏雪儿对我说过的话。
-改天会再来见您。
-是的。
回答得很坚决。
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面。
-今天见到您,真的很开心。
-明天见…少…不对。
她整理着被冬风吹散的鬓发。
魏雪儿对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仇公子。
那轻柔的语调。
当时的我不得不紧紧咬住嘴唇。
‘说是明天。
魏雪儿确实说了明天再见。
这意味着。
她应该也会去神龙馆才对。
‘没有改变。
能再见倒也算件好事。
但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
通过回归改变了许多事件。
在知晓了原本不知情之事的同时。
期盼之事也接二连三地纠缠在一起。
最终。
魏雪儿的方向并未发生太大改变。
‘我可能会出错吗。
或者说,我能否承担得起这个错误。
可恨的不安感依然存在。
但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
而是必须去做的局面。
南宫霏儿就这样静静注视着踌躇的我。
再次转过头来。
毕竟她与魏雪儿也曾相处甚欢。
按理说该询问下近况才是。
大概看到我的表情后决定不该多问。
‘一个个都这么敏锐。
唐少烈是这样。
南宫霏儿也是。甚至连慕容熙雅。
只要我稍显异常就像鬼魂般立刻察觉。
我却做不到这种事。
这既令人倍感压力。
又让我既感激又愧疚。
望着南宫霏儿的背影,我缓缓开口。
「话说啊。
“”
「起来。
嘁。
随着一声短促的咂舌。
南宫霏儿支起身子。
看她那副被抓包的表情。
显然是打算蒙混过关的模样。
最顶层的客房以异常宽敞着称。
望着楼下游廊往来的人群,青年仰头灌下一口酒。
青酒。
这是只在河南贩卖的昂贵酒品。
若有人知晓价格,怕是要惊得呕吐。
青年却浑不在意地继续啜饮。
街上往来行人就是最佳下酒菜。
一杯两杯。
待瓶中酒液消去半截时。
房门被推开的不速之客。
青年在心底暗暗叹气。
本以为今日能得片刻清闲。
冷眼瞪着闯进来的女子。
对方抛出与昨日相同的疑问。
「…哈。都第四次问了。
纵使每日都给出答复。
她反复追问实在令人头疼。
说白了就是嫌烦。
「听了千万遍还是不敢相信嘛。
「我明明…说过确实如此。
青年——飞义真微微蹙眉答道。
她这才噤声。
但瞧那撅嘴模样,显然仍不服气。
飞义真见状连连摇头叹息。
‘惹上麻烦了。
至少该趁这丫头不在时再去给予警告。
这是飞义真的失策。
「有什么好不满的。
「…不是不满。只是有点理解为什么哥哥活得那么懒散却还能这么强。
明明活得比谁都忙碌。
飞飞不了解飞义真的处境,自然会那么想。
‘啧。
但也不可能向她说明原委。
这次也只能闭口不言。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老爷子的?」
「被称作天下三尊之一的人物…能随便碰巧遇上?」
「人生嘛,总有这种那种的巧合。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活过七十了呢。哥哥现在才二十岁啊。
“”
二十岁个鬼。
实际岁数至少是这数字的三倍。
听到飞飞的话,飞义真只能在心里苦笑。
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沦落至此。
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做。
「不过还算有点庆幸。
「庆幸什么。
「不是有传闻嘛,说飞老爷子收了徒弟。
「啊。
原来是指这个。
听说时不知笑了多久。
「说实话之前确实有点在意。
「放着哥哥你,或者铁哥哥不选…要是收了别家的人当徒弟,总会有点难过吧。
指的是现任飞家家主的长子。
飞义真听着她的话咧嘴笑了。
虽然这话没脑子,但多少还惦记着自己这个哥哥。
一。
‘可不能收那个蠢货当弟子。
在飞义真眼里,飞铁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那遗传自他父亲的暴脾气也是个问题。
虽说混了点自己的血脉,在武学上倒有些天赋。
但就这点三脚猫功夫可满足不了他。
虽然从小就没少揍他,想把这小子培养成才。
但除此之外。
对武学之外的事根本不想插手。
‘要不是落到这步田地,当初根本懒得管。
虽出身飞家却不愿与之有瓜葛。
本来也没想过当家主。
飞义真,不,飞晟。
本就是个只追求武道极致的人。
要不是现任家主跪着求他留下来。
飞义真根本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更何况。
「今天也很丑嘛。
「揍人的次数倒是不少。
要不是这疯丫头在。
管他什么家主请求,早就半路撂挑子了。
飞飞正抡着酒瓶要砸。
却被飞义真一抬手就制住了。
胳膊都被捆住了,飞飞还在那叭叭个不停。
「那要是哥哥真是老爷子的徒弟,关于仇少侠的传闻就是假的咯?」
咔嗒。
正开另一瓶酒的飞义真。
闻言露出微妙的表情。
「谁知道呢。
「说不定不只收了我一个呢。
「这是什么话。哥哥不是说是弟子嘛。
「世上哪会只有一个弟子。
呵呵。
飞义真只是笑了笑。
飞飞正为他这番狗屁不通的话郁闷不已。
但飞义真根本没打算说出真相。
看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实在可爱,便想再多逗弄一会儿。
因飞飞的话不由得从脑海浮现出了那小子的脸。
‘仇轮那厮百般维护的小子。
上次在客栈遇见的少年。
被老友兼损友当亲孙子疼的混账东西。
那张脸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且相似的何止是容貌。
‘都说血脉骗不了人啊。
初遇那孩子——仇阳天时。
飞义真满心都是惊叹。
不知经过何等严苛的修炼。
精壮肌肉堪称武道系最完美的肉体模板。
体内蕴藏的气息连他都看不透深浅。
甚至令他怀疑。
莫非此人也经历过与自己相同的境遇。
返老还童。
抛弃毕生修为,沦为废人只为苟延残喘的卑劣诅咒。
虽怀疑仇阳天也遭遇过返老还童。
‘可若真如此,绝不可能练就这般体魄。
经脉衰败后,修炼用的躯壳不过是一具破皮囊。
即便强如飞晟。
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但仇阳天截然不同。
与境界不同,肉体将武艺锻造得完美无缺。
身形矮小导致距离感不足,着实可惜。
即便如此,他仍能完美驾驭自身肉体的事实并无二致。
那般躯体能在那个年纪获得的情况仅有两种。
其一是超越绝顶或化境的武者。
经脉肉体完好无损的通过苦修狠练所得。
第二种情况则是。
‘拥有极致天赋之人。
第一种情况除非高手回到过去否则不可能,暂且不论。
可能性唯余第二种。
‘正因生来具备那种天赋,才能达到如今水准吧。
直面之际,已能察觉仇阳天水平绝非仅止步于绝顶。
将肉体与气劲比例完美调控的身躯。
加之能应对任何状况而刻意蕴养提升的敏锐感知。
乃至对自己未来该往何处去都早已明晰的气脉流向。
俨然是曾触及化境之人的风貌。
‘连我都难以察觉的完美隐藏手段。
仇阳天的气劲水准,纵是败尊也要连续观察数日才能洞悉。
听闻他尚未弱冠。
更遑论临门一脚。
败尊突破绝顶时也才刚过弱冠之年。
如今登上中原顶点的另外两人。
比起败尊还要早一两年抵达绝顶的事实来看。
即便这个时代诞生的流星们何等出色。
仇阳天早已遥遥超越那个层次。
若就此绽放天赋持续精进。
日后跻身三尊级武者根本不言自明。
‘干得好的话。
所以败尊正密切关注着仇阳天。
只要干得好。
就能做到。
飞义真望着窗外勾起嘴角。
起初只是听说仇轮那家伙到处吹嘘,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才想见见。暗中期盼能见上一面却装作不屑一顾地拒绝了仇轮。
第二次是因为,到底有多厉害。
想知道为何会传出是他弟子的传闻。
飞义真对此并不生气。
毕竟比任何人都渴望收徒的正是他自己。
第一。
才能连老鼠屎都不如的话。
若是个不自量力自称他弟子的家伙。
‘本打算直接对折撕碎的。
虽然准备狠狠教训一顿。
但实际见到的仇阳天并不差。
不,反而很满意。
‘找到了。
正是梦寐以求的时刻。
拥有如此强韧的肉体与驾驭那种气运才能的后起之秀。
是飞晟漫长岁月寻找的人。
所以飞义真才会主动向仇阳天伸手。
‘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呢。
飞义真感到疑惑。
当他伸出手时。
仇阳天反常地戒备着他。
暗中转动的眼珠。
像是随时准备应对他的突袭。
将周围同伴一个个纳入气感范围。
似乎是为万一爆发战斗时最小化波及伤害。
问题是。
原因至今仍是个谜。
‘难道他知道我是谁。
若真如此倒也能勉强解释。
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除非仇轮那家伙多嘴。
不过那疯子脾气虽差。
倒不至于随便泄露挚友的事。
既然如此。
仇阳天究竟从我身上察觉到了什么才如此戒备?
‘若真如此,反倒更好。
武者的本能就该时刻紧绷。
必须锋利如刃。
‘不错。
败尊又灌了一口酒。
越看越满意。
说不定,真的说不定。
‘……或许能完成。
或许能让仇阳天见证我武学的圆满。
想到这里,酒水滑入喉咙。
正啜饮间,呆立许久的飞飞突然走过来指向某处。
「那个…大哥。
指尖所指的方向。
正是飞义真早已留意的方位。
面对飞飞的疑问,飞义真点了点头。
‘是乐剑势力的人。
夜色中几队人马正穿过街道集结。
毕竟明日是个重要日子。
该汇合的人马陆续开始聚集。
街道因此被人群塞得水泄不通。
在这其中。
白色武服上绘有墨色纹样的武服。
正是证明现任盟主乐剑张天所属世家——张家的武服。
‘说起来,那件宝物不知道送到了没有。
从武林盟暂时借出的贵重物品。
原本该由飞义真参加龙凤之会时。
亲自上门交付的东西。
结果却忘记转交。明明连解释的信函都写好了。
后来仇轮那家伙说要帮忙转交就拿走了。
‘应该会处理好吧。
飞义真觉得他自有分寸,便从脑海中抹去了这件事。
听到飞飞的话,飞义真微微移动视线。
只见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个相貌出众的青年。
飞飞望着青年喃喃自语。
确实是张俊脸。
眉目温润又不失英气,轮廓精致的面容透着世家公子的矜贵感。
「看来那人就是神星了。
近来声名鹊起的新锐武人。
盟主之子神星。
飞飞像是被神星的颜值彻底俘虏。
目光根本无法移开。
太完美了…完美。
飞飞只顾着点头。
而这期间,飞义真对神星什么的根本毫不在意。
虽然确实算得上出色。
但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哼。
恰恰相反。
那个号称神星的家伙,正后方走着的人物。
飞义真反而更在意那个小鬼。
虽然披着避风衣看不清全貌。
但从大致身形轮廓能看出是女子。
腰间佩剑表明她是剑修。
再加上。
隐约飘散的气息异常熟悉。
怎能不熟悉。
因为这和曾数次将他打落尘埃的气息如出一辙。
那柄揽月斩天的剑。
嗅到气息的瞬间,那位被称为三尊却独立于锐利剑锋之上的老者形象自然浮现。
回忆间败尊露出深邃笑容。
‘那个老东西。
月舞剑的主人。
‘竟养出了怪物啊。
正是剑尊魏孝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