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顺了些,鸣咽着掠过残破的外城街道。
内城那高大厚重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兽,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城墙由巨大的灰黑色条石垒成,比外城更加巍峨,墙体上布满了岁月和战火留下的刻痕,湿滑的冰凌悬挂在垛口下方。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令人室息的死寂,只有风穿过废墟孔洞的细微声响,以及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和装备偶尔碰撞的金属轻响。
林修的目光缓缓扫过集结在眼前的队伍。
罗兰、乔治、芬恩、克劳德、斯维尔,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经历过外城血战、眼神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士兵。
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都写看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安静站在队伍侧后方、与周围人类士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熊人谢里夫身上。
这头沉默的熊人身上也带着战斗的痕迹,粗硬的毛发沾着凝固的血块和污雪。
它那双棕色的眼睛里,不再有初来时的警剔与疏离,反而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象是融入了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林修迈步走了过去,在谢里夫面前停下。
“谢里夫,”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外城的战斗已经结束,你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进攻内城,会更加危险。我派人护送你返回维恩堡,那里相对安全。”
这是出于对非战斗人员,或者说,对这位提供了关键帮助的“盟友”的保护。内城之战,注定是绞肉机般的血腥厮杀,林修不希望这头似乎找到了某种平静的熊人再卷入其中。
谢里夫抬起头,看着林修。它那布满短毛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异常坚定。它缓缓地、用一种比以往流利清淅许多的人类语言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男爵大人,我——不回去。”
林修静静地看看它,没有打断。
谢里夫抬起一只前爪,有些笨拙地指了指脚下这片遍布狼人尸体和战斗痕迹的雪地又指了指周围那些正在默默准备、眼神凶悍的弗罗斯特士兵。
“这里,”它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词汇,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维恩堡,洛瑟堡,还有这里——-我跟着干活,吃饭,睡觉,没有人———-朝我扔石头,也没有人只想把我关进笼子。”
它的目光扫过罗兰那庞大的身影,扫过芬恩年轻却坚毅的脸庞,扫过那些虽然对它依旧有些好奇、却不再带有明显敌意的普通土兵。
“我教他们—兽人语,他们教我——人类的字和话。”谢里夫的语调很慢,却异常清淅,“我挖土,种东西,长得不好—-但没人骂我。打仗,我指路,他们信我。”
它最后将目光重新定格在林修脸上,那双棕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某种东西在燃烧。
“我觉得我也是弗罗斯特领的一分子。”
它用那双宽厚、覆盖着厚茧的熊掌,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以,”谢里夫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打仗,我力气大,能帮忙,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死在自己的地方。”
它的话语朴素,甚至有些笨拙,却象沉重的石块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周围听到这番话的士兵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一双双目光投向这头曾经被视为怪物的熊人,里面原有的那丝隔阁和好奇,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所取代。
连罗兰那粗重的眉头都微微动了一下,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林修沉默地注视看谢里夫。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份近乎固执的归属感。
这头被部落遗弃、在人类世界颠沛流离的熊人,似乎真的在这片北境苦寒之地,找到了某种心灵的锚点。
他原本的计划里,谢里夫的作用更多是向导和翻译,而非战斗主力。
内城的血战,不需要,也不应该由它来承担。
但此刻,拒绝这份朴素的决心,似乎又显得过于冷酷。
片刻的权衡后,林修缓缓点了点头。
“好。”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认可了它的选择,但随即,他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但是,你不能参与正面进攻。”
谢里夫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似乎想争辩。
林修没有给它开口的机会,目光转向一旁肃立的查理骑土:“查理。”
“大人!”查理立刻上前。
“谢里夫交给你,它随你一同行动,负责外城防务协防,以及必要时,协助救治伤员。”林修的命令清淅明确,“它的安全,由你负责。”
这是折中的方案。既尊重了谢里夫的意愿,让它留在“自己的地方”,又避免了让它直接面对内城最残酷的正面战场。协防和救治,同样重要。
查理立刻领会,郑重应道:“是!大人!必护其周全!”
谢里夫看了看林修,又看了看查理,最终,它那庞大的头颅微微低下,发出一声沉闷的、算是认可的鸣噜声。
它知道,这已经是男爵大人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接纳和安排。
安排完谢里夫,林修不再有任何迟疑。
他转身,面向所有集结待命的士兵,面向那座沉默而挣狞的内城。
体内,那属于【狂战士】的力量再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流淌,驱散着牧师治疔后又重新袭来的疲惫与虚弱感。
手背上,盾剑圣印传来隐约的灼热。
是时候了。
“在!男爵大人!”杜克立刻从一群正在最后检查地精炮的学徒中钻了出来,粗声应道。
他那张布满褶子和烟灰的脸上带着兴奋与紧张交织的红光。
“地精炮,状态如何?魔石还剩多少?”林修的目光投向那门被士兵们小心翼翼推到阵前、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古代造物。
“回大人!炮身完好!就是这鬼天气,几个关节有点冻住了,我们刚用火烤了烤,问题不大!”子翘起,“魔石·魔石不多了!满打满算,最多还能支撑五发!五发之后,这大家伙就得哑火!”
五发。
林修心中默念。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少。
看来之前西门和南门的炮击,消耗远超预估。
“足够了。”林修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瞄准内城城门,以及城门上方的垛口局域,我要你在五发之内,轰开一条通路!”
“明白!就是我没啥准头
“尽管放,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明白!”
目标一一正前方那扇最厚的门!还有门上面站着的狼崽子!”
操作地精炮的土兵们立刻忙碌起来。
沉重的魔晶石被小心翼翼地从特制的铅盒中取出,填入炮身后方复杂的装填结构。
格伦亲自趴在地上,通过一个简陋的瞄准镜,眯着一只眼睛,不断调整着粗短炮管那细微的仰角,嘴里念念有词,计算着风雪和距离带来的偏差。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门古老而危险的武器上。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紧张的躁动。
罗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独眼死死盯着内城城门,战斧被他无意识地紧,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乔治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之前那枚决定命运的铜币早已不知所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地精炮上移开,望向内城城墙上游弋的狼人身影,试图分辨出可能的防御弱点。
芬恩默默检查着弓弦和箭囊,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克劳德安抚着身旁有些焦躁的战马,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过马刀的刀柄。
斯维尔依旧抱着双臂,靠在那辆板车上,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沉的光线下如同蜗般扭动,眼神锐利如鹰。
时间在令人室息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林修缓缓抬起了右手。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连风雪的鸣咽声仿佛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林修那只抬起的手,悬到了半空。
他的手臂,如同断头台的刀,猛地挥落!
“第一发!放!”
嗡一一!!!
熟悉的、能量压缩释放的沉闷轰鸣再次炸响!
炮身剧震,底座在冻土上犁出深沟!
一道暗红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昏暗的天幕,直奔内城城门而去!
然而,或许是炮管因寒冷出现了细微的形变,或许是格伦在极度紧张下计算出现了毫厘偏差,又或许是风雪在最后时刻扰乱了弹道一暗红光束并未如预期般精准命中厚重的城门中心,而是稍稍偏高,狠狠砸在了城门上方、左侧垛口下方的墙体上!
轰!!!!
一声远比之前西门炮击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
被击中的墙体瞬间化作一片蒸腾的、混合着碎石粉末和暗红色能量的毁灭风暴!
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边缘呈现不规则熔融状的巨大坑洞,赫然出现在坚硬的灰黑色条石城墙之上!
蛛网般的裂纹以坑洞为中心,疯狂向四周蔓延!
碎石如同雨点般从城墙上方落下,砸在下方雪地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城墙上的狼人守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威力骇人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短暂的死寂后,惊恐的豪叫和混乱的奔跑声从被击中的局域传来!
虽然未能直接轰开城门,但这一炮展现出的毁灭性力量,以及那触目惊心的巨大坑洞,足以在守军心中种下恐惧的种子!
“打高了!妈的!”克气得狠狠脚,胡子都翘了起来,“下一发!调整角度!快!”
操作手们慌忙再次调整。
林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城墙上的混乱,没有任何表示。
他早就预料到,缺乏专业炮手和精密校准设备的情况下,精度无法保证。
他要的,是威,是混乱,是为后续进攻创造机会。
“第二发!放!”
嗡——!
又一发暗红光束射出!
这一次,弹道似乎修正了一些,但仍然偏离了城门,轰击在了右侧垛口附近,再次炸开一个稍小些的坑洞,引发另一片局域的混乱。
“第三发!放!”
暗红光束掠过城门上方,击中了后方内城建筑的一角,引发冲天火光和更大的骚动。
魔石仅剩最后两块。
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每一次发射,都意味着机会的减少。
“第四发!放!”
嗡——!!!
这一发,暗红光束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终于没有让人失望!
它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地命中了内城城门偏左的位置!
没有立刻洞穿,但厚重的、包覆着金属的橡木城门,在接触光束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溶炉的冰块,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
城门表面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边缘熔融的凹陷!灼热的高温和狂暴的能量疯狂向内侵蚀,木质结构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碳化、碎裂!
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大的断裂声,城门被命中的部位,赫然被轰开了一个足以容纳数人并排通过的、布满了燃烧木茬和扭曲金属的巨大缺口!
灼热的气浪和浓烟从缺口内汹涌而出!
“打中了!!”弗罗斯特的阵地上,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然而,没等欢呼声完全落下一“第五发!放!”克嘶哑着吼出了最后命令,将最后一块魔石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出去!
嗡一一!!!
最后一发暗红光束,如同死神的最终宣告,紧随着前一发的轨迹,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个刚刚被炸开的城门缺口内部!
轰!!!!!!!!!
一声沉闷却更加恐怖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爆炸声,从城门内部传来!
显然,这一炮命中了城门后方可能堆积的防御工事、或者聚集的守军!
剧烈的爆炸从内部彻底撕裂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门结构!
整个巨大的城门了,连同部分门框和两侧的墙体,在所有人震撼的自光注视下,如同被无形巨手从内部狠狠撕开,轰然向内崩塌、碎裂!激起漫天烟尘和飞溅的碎石木屑!
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畅通无阻的进攻信道,赫然洞开!
烟尘尚未散尽,已然能够通过缺口,看到内城街道上狼人惊慌失措的身影和燃起的火光!
地精炮彻底哑火,炮口冒着缕缕青烟,如同耗尽生命的巨兽。
但它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
就在城门崩塌的烟尘升腾到最高点的刹那,林修毫不尤豫地举起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信号筒!
体内力量微吐,引信点燃!
咻一!
一道炽烈如血、无比醒目的红色光点,如同复仇的火焰,猛地冲上灰蒙蒙的天际,在铅灰色的云层下疯狂闪铄,将周围的风雪都映照出一片不祥的红晕!
总攻信号!
与此同时,内城城墙之上,异变骤起!
就在红色信号亮起的瞬间,靠近城门楼的一段城墙垛口后,数名狼人守卫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一声不响地软倒下去!
紧接着,威廉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阴影中骤然显现!
他手中的匕首如同死神的獠牙,每一次闪铄,都精准地带走一名狼人哨兵的生命。
灰眸在漫天飞雪和下方升腾的烟尘映衬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黑色的眼眸锐利如刀,精准地切割着守军的指挥节点。
三十名奇袭队的老兵如同从城墙石缝中钻出的幽灵,从各个隐蔽的藏身处跃出,挥舞着武器,扑向因城门被毁、信号骤亮而陷入短暂混乱的狼人守军!
城墙之上,瞬间爆发了惨烈而无声的厮杀!
“为了弗罗斯特!!”
地面之上,罗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战吼,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他巨大的身躯第一个动了!
【蛮力】圣印的光芒在他粗壮的手臂和脖颈上骤然亮起,如同流淌的熔岩!
他甚至等不及身后的土兵,单手拖看那柄战斧如同人形攻城锤,迈开足以让大地震颤的步伐,带着一往无前、碾碎一切的气势,率先冲向了那个还在冒着烟尘和火光的城门缺口!
“跟上罗兰骑士!杀!!!”
芬恩的嘶吼紧随其后,年轻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紧随着罗兰那庞大的背影,手中长剑“凛冬的寒意”反射看内城燃烧的火光。
“骑兵!随我冲锋!目标缺口!”乔治拔出了骑士长剑,脸上再无平日的油滑,只剩下战场指挥官压上一切的疯狂,他跃上战马,对着克劳德和他身后残存的骑兵发出了命令。
克劳德一言不发,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随即如同闪电般窜出,马刀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幸存的骑兵们发出怒吼,紧随其后,如同决死的铁流,冲向洞开的城门!
他猛地站直身体,一直抱在胸前的双臂放下。
脸上那道的刀疤剧烈扭动了一下,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光。
一股蛮荒而强横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并不耀眼,却带着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最纯粹的杀戮意志。
他没有战吼,只是反手抽出了那柄沉重的砍刀,迈开大步,沉默地导入了冲锋的洪流,速度竟丝毫不慢!
“进攻!全军进攻!!”
各级军官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如同堤坝彻底崩塌,黑色的、银色的、混杂着血色的洪流,以罗兰为最锋利的箭头,朝着内城那洞开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总冲锋!
脚步声、马蹄声、铠甲碰撞声、战吼声—-汇聚成一股席卷天地的恐怖声浪,压过了风雪的呼啸,狠狠撞向内城!
城下,弗罗斯特的主力如同狂暴的海啸,汹涌澎湃地涌向缺口。
狼人守军陷入了真正的、前所未有的两面包夹之境!
城墙上下的联系被切断,指挥系统在奇袭队的精准打击下濒临瘫痪,而正面,是弗罗斯特人倾尽全力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总攻!
鲜血与火焰,瞬间染红了内城的入口。
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