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修于维恩堡外那片荒地上,与吉姆·斯莱特敲定“空降”计划的同时,数十里外的雷蒙堡,正笼罩在一片与弗罗斯特领截然不同的氛围之中。
暴风雪的前兆已然显现,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寒风卷着细密的雪沫,呼啸着掠过这座嘉立在丘陵顶端的要塞。
雪花尚未密集到屏蔽视野,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雷蒙堡的轮廓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挣狞。
它并非维恩堡那种注重实用性的边境堡垒,其建筑风格更偏向于旧式贵族城堡,带着一种已然褪色的、粗犷的华丽。
外墙由巨大的灰白色岩石垒成,历经风雨和战火,表面布满了划痕、烟熏火燎的痕迹以及干涸发黑的血渍。
城墙高大而厚重,垛口如同巨兽参差的牙齿。
城堡主体建筑群高低错落,尖顶塔楼刺破阴沉的天空,上面依稀可见狼头型状的装饰,如今大多破损歪斜。
城堡内部,景象更为破败混乱。
曾经铺设整齐的石板路多处碎裂,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
精美的雕塑被推倒砸碎,残骸散落在庭院角落,覆盖着积雪。
一些原本属于人类守军的木质营房和仓库,被狼人粗糙地改造过,用兽皮和粗木加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狼群特有的腥臊体味、粪便、腐烂食物以及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
一队队狼人士兵在城堡内各处巡逻。它们大多保持着半人半狼的形态,人立而行,但脊背微,覆盖着灰白或棕黑的粗硬毛发,狼吻突出,猿牙外露,琥珀色或冰蓝色的眼晴里闪铄着野性未驯的光芒。
它们穿着从人类士兵那里剥来、经过简单改装的破烂皮甲或锁子甲,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
有抢来的制式刀剑,有自制的粗糙骨棒、石斧,甚至还有直接用巨大兽牙绑在木棍上做成的长矛。
它们巡逻时步伐沉重,而子在石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不时发出低沉的、相互示威或交流的鸣噜声,眼神警剔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被关押的人类囚徒。
城堡主殿,位于内城的最高处。
这里曾是雷蒙堡领主的议事大厅,如今却沦为了狼人首领加夫冈的巢穴。
大殿内部空间开阔,但此刻却显得阴暗而污秽。
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大多被打破,用木板或兽皮胡乱钉死,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透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墙壁上悬挂的华丽挂毯被撕扯下来,扔在地上,沾满了污渍,上面描绘的英雄史诗被狼爪划得面目全非。
地面铺着的厚实地毯早已看不出原色,被干涸的血迹、食物残渣和泥泞浸染得硬邦邦的。
大殿最深处,原本属于领主的宝座被掀翻在地,碎成几块。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用各种生物的森白骨骸堆积而成的、粗糙而骇人的“王座”。
这些骨头大小不一,有人类的,有牲畜的,甚至还有一些属于大型野兽,它们被随意地垒砌在一起,缝隙间可以看到啃噬留下的齿痕和干涸的组织残留。
狼人首领加夫冈,就坐在这座白骨王座之上。
它的体型远比普通狼人更加魁悟雄壮,即使坐着,也如同半截铁塔一身银灰色的毛发浓密而富有光泽,如同披着月光织就的铠甲,只在胸口和背部有几道显眼的、早已愈合但仍挣狞的陈旧伤疤。
它的狼吻更显粗长,獠牙如同匕首般探出唇外,闪铄着冰冷的寒光。
一双冰蓝色的瞳孔,不象其他狼人那样充满躁动,而是沉淀着一种历经杀戮和岁月磨砺后的残忍与狡。
它身上穿着一件相对完整的、不知从哪位人类将军那里夺来的黑色镶钢片胸甲,甲胃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凹痕和划迹。
此刻,它一只肌肉结的毛茸大手,正抓着一个刚死去不久的人类商人的头颅。
那头颅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脖颈处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暴力撕扯下来的在大殿一侧的阴影里,摆放着几个用粗大原木钉成的简陋囚笼。
笼子里关押着十几个人类,个个面黄肌瘦,衣衫槛楼,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
他们大多是之前被狼人游骑兵劫掠的商队成员,或是附近来不及逃走的农夫。
长期的饥饿、恐惧和恶劣的环境,已经磨灭了他们大部分人的生气。
然而,在这群绝望的囚徒中,有一个身影显得格外不同。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名叫罗尼·安德鲁。
他同样瘦弱,脸上带着污垢,但那双深褐色的眼晴却异常明亮,里面没有同龄人的天真,也没有其他囚徒的麻木,反而闪铄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机警和冷静,似乎时刻在评估着环境、查找逃跑的机会。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了几个洞,但料子看得出原本不错,式样也是属于相当昂贵的品类。
罗尼蜷缩在囚笼的角落,目光却紧紧盯着白骨王座上的加夫冈,以及它手中那颗正在被啃噬的头颅。
他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恐惧,只有一种紧绷的、全神贯注的观察。
他小心翼翼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反复默念着什么,象是在计算,又象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加夫冈似乎享用完了它的“点心”,随手将那颗破碎的头颅像丢垃圾一样扔到一旁,骨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吓得囚笼里的几个人一阵瑟缩。
罗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一个同样被关押、看起来象是商队管事的中年男人,低声道:“巴克先生,我再试一次。
那名叫巴克的男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连忙压低声音劝阻:“小罗尼!别别再去招惹那个怪物了!你没看到刚才它会杀了你的!”
罗尼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试试,我们迟早都会象他一样一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决断。
他不再理会巴克的劝阻,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提高了音量,用尽量清淅平稳的声音朝着王座方向喊道:“加夫冈首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立刻引起了巡逻狼人的注意,几道凶狠的目光瞬间投射过来。
加夫冈也缓缓转过头,冰蓝色的瞳孔聚焦在囚笼里那个胆敢主动出声的小不点人类身上。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玩味和一丝不耐烦的咕噜声。
“小虫子,”加夫冈的声音沙哑粗,如同砂石摩擦,“你又想说什么?还是想求我快点吃掉你,结束你的痛苦?”
它的话语带着狼人特有的、将恐惧视为调料的残忍幽默。
囚笼里的其他人吓得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
罗尼强迫自己迎上加夫冈那令人室息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斗:“加夫冈首领,我不是来求饶的,我是来和您做一笔交易。”
“交易?”加夫冈象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咧开嘴,露出沾着血丝的獠牙,“你?一个被关在笼子里、随时可能变成我晚餐的小东西,拿什么跟我交易?”
“我有一颗‘赤血果实”。”罗尼语速加快,他知道必须抓住狼人首领这短暂的兴趣,“我知道您正在准备‘蛮血仪式”,需要它来普升第三印阶,我可以把它送给您,只换我一条命,放我离开雷蒙堡。”
“赤血果实”四个字,让加夫冈冰蓝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它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息,声音里多了一丝审视:“你说你有赤血果实?在哪里?这种生长在极寒魔晶矿脉附近的稀有东西,可不是你这种小商队能弄到的。”
“我罗尼行走大陆各地,总有些特别的渠道和库存。”罗尼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果实不在我身上,但我可以告诉您它藏在哪里,绝对安全,只有我知道具体位置,您拿到果实,验证无误,放我们走,这对您来说,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加夫冈沉默着,巨大的爪子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的白骨,发出“笃、笃”的声响。它确实需要赤血果实,蛮血仪式的晋升风险极大,有了赤血果实,成功率能提升至少两成。
这个人类小子提出的条件,听起来很诱人然而,狼人贪婪的本性很快占据了上风。
它看着罗尼那双充满求生欲的明亮眼睛,一种想要取更多的欲望油然而生。
仅仅一颗赤血果实,怎么能满足它?
“一颗赤血果实—”加夫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拖延和贪婪,“就想换你一条命?小家伙,你的命或许比你自己想的要值钱一点。”它冰蓝色的眼晴里闪铄着狡点的光芒,“告诉我果实在哪里,然后——-再给我找来一块地龙骨,我就考虑放了你。”
罗尼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贪婪的野兽是不会轻易满足的。
地龙骨,这种灭绝物种的骨骸他怎么可能会有。
但他没有立刻放弃,试图争取:“加夫冈首领,一颗赤血果实的价值,足以———”
“闭嘴!”加夫冈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打断了他,“我说了,一颗不够!”它猛地从白骨王座上站起身,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半个大殿,恐怖的威压让囚笼里的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它着步子,走到囚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尼,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把藏东西的地方说出来,然后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象你的嘴一样硬。”
就在这时,加夫冈似乎想起了什么,它伸出那只沾着血污的爪子,从腰间一个粗糙的皮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羽毛凌乱、已经死去的白鸽。
鸽子的腿上,还绑着一小截细细的、空了的信管。
罗尼看到那只白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他几天前,趁着狼人看守换岗的疏忽,偷偷从囚笼木栏的缝隙放出去的求救信鸽!
他原本指望它能飞到最近的王都驻军或者大型城镇报信“在找这个吗?小机灵鬼。”加夫冈用爪子捏着那只死鸽子,在罗尼眼前晃了晃,语气充满了嘲弄,“想向外面求救?指望那些躲在温暖城堡里的贵族老爷,或者不知道在哪里的巡逻队来救你们?”
它笑一声,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别做梦了!”
加夫冈拿着死鸽子,转身大步走到一扇被木板钉死大半的破窗前,用爪子粗暴地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望向窗外。
窗外,风雪似乎更急了些,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
“看到这场雪了吗?”加夫冈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等这场暴风雪过去,我的五百狼人游骑兵,就会象这场风雪一样,席卷而下!维恩堡?哼,那座破败的城堡,那些可怜的人类士兵,拿什么抵挡我的狼骑洪流?”
它猛地转过身,冰蓝色的瞳孔扫过囚笼里那些面带绝望的人类,最终落在之前劝阻罗尼的那个商队管事巴克身上。
巴克被它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加夫冈几步走到巴克的囚笼前,狼吻几乎要贴到木栏上,喷出的热气带着血腥味:“你,刚才是不是还在心里祈祷,祈祷你们那个年轻的男爵会象个英雄一样,带着援兵来救你们?”
巴克吓得语无伦次:“男爵大人—他——他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加夫冈狞笑着打断他,“指望那些狮鹫骑士?哼,他们不过是温莎公爵放在这里装裱门面的摆设!温莎公爵的主要力量都在北境防备王庭的主力大军,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边境男爵,长期驻扎精锐在这里?暴风雪一停,他们必然撤退!到时候”
它的话戛然而止,猛地伸出爪子,快如闪电般穿过木栏的缝隙,一把抓住了巴克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拽到笼边,脑袋卡在两根粗木之间!
“到时候,维恩堡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你们所有人,都会成为我族人的粮食和奴隶!”加夫冈狂笑着,看着巴克因室息而涨红发紫的脸,看着对方眼中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碎,转化为彻底的恐惧和绝望。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加夫冈猛地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在了巴克的喉咙上!
“咔嘧!”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染红了囚笼、地面,也溅了几滴在加夫冈挣狞的狼脸上。
它抬起头,任由鲜血从嘴角流淌,发出畅快而暴戾的狂笑:“哈哈哈一一!!!”
在它张开的巨口深处,猩红的舌头上,一个暗红色的、如同滴血狼头般的复杂印记,在溅射的鲜血映衬下,若隐若现,散发着蛮荒而凶戾的气息一【纷争】圣印,第二印阶一一【狂战士】!
整个大殿内,只剩下加夫冈疯狂的狞笑、狼人士兵们兴奋的低豪,以及囚徒们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声。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巴克先生惨死的景象,深褐色的眼睛里,恐惧被一种冰冷的、如同寒铁般的计算所取代。
交易失败了,求救的希望破灭了。
他低下头,将脸理入膝盖:
【如果你真象预言中所揭示的那样】
【请快点来吧】
【在我被吃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