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寒意最是刺骨，车队碾过凝结霜露的荒草。
玛瑙城的轮廓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缓缓沉入地平线之下
林修坐在马车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
他并未回头，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延伸的、逐渐清淅起来的道路上。
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玛瑙城的残局，留给温莎公爵和教会去善后。
他一个边境男爵，牵扯过深绝非好事。
迟则生变，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和未能彻底清理的暗流，随时可能反扑。
自己的重心不在这些混乱上，而在抗击兽人、收复北境失地上。
车厢内，他靠在硬质的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开始清点此行的收获——
两名超凡者。
但她背后是麻烦缠身的猎人公会，带走她，带走那些孤儿，等同于公然挑衅那个遍布帝国的阴影组织。
再加之那个至今未知的、悬赏他项上人头的雇主……未来的麻烦只多不少。
需要将她放在合适的位置，既能发挥其长，又要避免过早与公会正面冲突。
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变量。【混沌】圣印下的【侵蚀者】，能力未知，稳定性良好，但具体位置，潜力未知。
因此，他也必须被隔离，严格观察。
在彻底确认那诡异的侵蚀之力不会对周围人造成影响、并且他能初步掌控之前，绝不能放他接触任何领民。
这无异于在领地内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但高风险或许也伴随着难以估量的回报。
吉姆对玛瑙城底层脉络的熟悉，以及他那套油滑的生存智慧，在特定场合或许能起到奇效——
更何况作为【混沌】圣印的超凡者，本身也是一种战力，在和兽人族的超凡者对战时，吉姆也能起到作用。
思绪转到那对狼裔兄妹。
金色情报指向的目标。
奥弗主教不惜派出【执刃修士】也要弄到手的“商品”。
他们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仅仅是血脉稀有？恐怕不止。
需要尽快提审，仔细探查。
北境缺人，更缺特殊人才——若真能驯服，无论用于侦察还是特殊作战，价值巨大。
还有那门地精工程炮。
这种失落的古代科技，即便操作繁琐、消耗巨大，其蕴含的知识和可能的战术价值，也值得投入资源去研究。
或许能从中逆向出一些东西，哪怕只是改进现有的守城器械也是好的。
车轮滚滚，压过一段崎岖的路面，剧烈颠簸了一下，将林修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掀开身旁车窗的厚重布帘，向外望去。天色已然大亮，灰白色的天光笼罩着荒凉的原野，远处的地平在线，隐约可见洛瑟堡低矮的轮廓。
空气变得愈发干冷，带着北境特有的、尘土与枯草的味道。
“少爷。”老尼尔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如同雕塑般坐在阴影里，木制义肢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固定着，以适应马车的颠簸。“离洛瑟堡还有半日路程，您一夜未眠，可以稍作休息，到了老仆会叫您。”
林修放下布帘，车厢内重新变得昏暗。
确实，从昨夜潜入地下黑街到现在，精神一直高度紧绷，战斗、谈判、算计、乃至最后处理吉姆那档事，消耗巨大。身体上的疲惫尚能压制，但精神的倦怠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
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应对回到领地后的诸多事务。盘算已大致清淅，细节还需落地。
“恩。”他低应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凛冬”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闭上眼睛。
他并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将呼吸放缓，意识沉入一种半休息半警戒的状态。
这是多年军旅生涯和北境险恶环境锻炼出的本能。
耳朵依旧捕捉着车轮声、马蹄声、风中偶尔传来的鸟鸣，以及车队后方那辆严密看守的马车里，极其微弱的、属于吉姆·斯莱特的呼吸声。
她拉低了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那道疤痕的末端。
她的目光警剔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旷野和远处起伏的丘陵，身体随着马匹的步伐轻轻晃动，如同焊在马背上一样稳。
对于离开玛瑙城，前往陌生的北境，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对她而言，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活着。
罗兰骑着马在车队前后巡视，他那庞大的身躯和锃亮的战斧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独眼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士兵，确保队伍保持肃静和警剔。
偶尔他会瞪一眼关押狼裔的那辆加固马车，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威廉则如同幽灵般游离在车队外围更远的地方，时而前出侦查，时而消失在视野中，确保前方没有埋伏，后方没有跟踪。
车队沉默而高效地向着北境腹地行进。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只有车轮不停转动的节奏和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色标记着行程。
当林修再次睁开眼，他眼底的疲惫已然褪去，恢复了平时的冷澈。
“少爷，洛瑟堡到了。”老尼尔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修掀开车帘。
洛瑟堡那并不算高大、但明显经过加固和修缮的城墙矗立在眼前。
墙头上飘荡着弗罗斯特家族的冰原狼旗帜。
城门大开，进出的人流车辆明显比往日多了不少，虽然大多面有菜色，步履匆匆，但秩序井然。
看到车队归来，尤其是看到马车上的家族纹章，城门口执勤的士兵立刻挺直了腰板，大声呼喝着驱散人群，清出信道。
一些进出的农夫和行商也纷纷避让到道路两旁，好奇而敬畏地打量着这支风尘仆仆却带着肃杀之气的队伍。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清瘦，眼窝深陷，但精神似乎不错，眼神锐利依旧。
马车在城门内停下。
林修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气息。
“男爵大人！”吕西安快步上前，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躬敬和放松，“您总算平安回来了！”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车队，尤其是在那几辆覆盖着厚帆布、明显装着特殊货物的马车和跟在林修身后、兜帽遮面的莫拉·克劳身上停留了一瞬，但立刻又收敛回去，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的笑容：“一路辛苦了！领地一切安好，各项事务都在按计划推进，新垦地的黑麦长势不错，就是最近过境的商队多了些，税务和治安上需要多费些心思……”
林修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例行汇报：
“进去再说，把这些马车——”他指了指装载狼裔、地精炮和吉姆的那几辆，“直接送到内堡仓库区，加派双岗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你的人。”
他的语气平淡，不容置疑的。
吕西安脸上的笑容不变，立刻躬身应道：“明白！我立刻安排！”他转身对身后的税吏快速吩咐了几句，那人立刻小跑着去调派人手。
他这话说得漂亮，眼神依旧带着商贾特有的审视和衡量。
“罗兰，威廉，带我们的人去军营休整，清点伤亡，补充给养。吕西安，物资调配优先满足他们。”
“是！大人！”罗兰瓮声应道。
威廉无声地点点头。
吩咐完毕，林修不再停留，迈步向城堡主堡走去。
老尼尔无声地跟上。
“……得益于商路的重新活跃，过境税的收入比预期高了两成，但也引来了几股小规模的流寇，都被巡逻队击退了……新招募的民兵已经初步完成训练，补充进了城防队……就是粮食消耗比预想的要快，毕竟人口多了不少……”
林修一边走，一边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关键数据。
他的回归，如同给这座边境城堡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士兵们行礼的目光更加敬畏，官吏们脚步更加匆忙，就连那些在街道旁忙碌的平民，也下意识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走入城堡主堡，熟悉的、略显阴冷的气息包裹而来。壁炉里已经生起了火，驱散着寒意。
林修在主位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目光看向吕西安：“说重点。未来三个月的粮食储备能否支撑？新兵装备配发情况？通往维恩堡的道路修缮进度？”
吕西安立刻收敛了笑容，从身旁文书手中接过几份帐册和文档，语速加快，条理清淅地汇报起来，数字精准，显然下过功夫。
这与她在玛瑙城阴影下所认知的那个“目标人物”形象逐渐重叠，又增添了几分实感。
老尼尔则悄无声息地退到厅堂角落，如同融入了墙壁的阴影，只有那双眼睛偶尔扫过莫拉·克劳和进出汇报的官吏。
听完吕西安的汇报，林修沉吟片刻。
情况比他离开时要好，但压力依旧巨大。
粮食、装备、人力，处处都是缺口，不过温莎公爵的钱款确确实实缓解了一部分压力，但发展所需的钱着实不少。
而且玛瑙城带来的额外资源只能算是意外收获，关键还是要靠领地自身尽快恢复造血能力。
“加大对新垦地的投入，鼓励开荒，税收优惠政策继续执行。过境税的提高部分，一半用于城防加固，一半购买粮食储备。民兵训练不能松懈，标准可以提高……至于那些流寇，”林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巡逻队下手狠一点，首级挂上墙垛。北境，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是！大人！”吕西安躬身应下，迅速记录着要点。
处理完洛瑟堡的紧急事务，林修站起身。
“这里交给你了。我即刻返回维恩堡。”
“您不休息一晚再走？”吕西安有些意外。
“不了。”林修走向门口，“维恩堡才是前线，这边有任何处理不了的事情，派人快马送信。”
“明白！请您放心！”
走出主堡，马车已经重新准备妥当。
罗兰和威廉也已然集结好了队伍，士兵们吃饱喝足，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
车队再次启程，穿过洛瑟堡的另一处城门，向着更北方、那座始终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边境要塞——维恩堡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