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淅。
她没说什么，只是瞥了林修一眼，随即低头，略显笨拙地将披在身上的外衣穿好，用残留的皮带在腰间粗略系紧。
宽大的外衣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
“三天。”林修的声音打破沉默，“三天后的傍晚，还是这里，这个房间，如果你找到了进入地下黑街拍卖会的可靠途径，就来这里碰头，如果没来，我会当你放弃了合作，为了防止泄密，我会杀了你。”
她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才轻轻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轻轻合拢。
林修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码头传来的模糊钟声在夜雾中回荡。
过了几分钟，一个披着深色外衣的瘦小身影从旅馆侧面的窄巷里快步走出，迅速拐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他放下窗帘，转身走到房门口，拉开一条缝隙。
老尼尔如同早已等侯在门外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向前一步。
“少爷。”
“楼下公共澡堂需要你清理一下，有打斗痕迹，还有一些弹丸，全部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能引人追查的线索，也不要惊动旅馆里的人，如果有人发现，尽可能安抚。”。
“明白。”老尼尔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木制义肢落在老旧地板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叩击声，很快远去。
林修关上门，插好门栓。
房间内重新陷入寂静，他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玛瑙城的夜并不宁静，各种遥远模糊的声响通过墙壁和窗户缝隙钻进来。
疲惫终于袭来，他沉入浅眠。
……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每日情报刷新——】
【1、流浪狼人首领加夫冈派出一队斥候与威廉的侦查小队发生交战，狼人斥候2死，侦查小队1死1伤（白）】
【2、】
【4、】
【5、帝国皇家学院第二期首席、温莎公爵的大儿子亨利·约瑟夫·温莎被囚禁在公爵府庭院深处的塔楼底，原因是从战场回来后信仰动摇，因此精神出现严重问题、神志不清（紫）】
林修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斗篷，“凛冬”别在腰间。
他需要去见一个人——
温斯特。
狮鹫骑士团总部位于上城区边缘，靠近内城城墙，是一栋由厚重青石砌成的宏伟建筑，门口矗立着持剑而立的骑士雕像，盔甲锃亮、旗帜招展的卫兵肃立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通报姓名和来意后，卫兵显然提前得到过吩咐，并未过多盘问，一名骑士很快出来，躬敬地引着林修穿过宽阔的广场和拱廊，来到一处位于二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橡木书架上塞满了卷宗和书籍，墙上挂着玛瑙城及周边地区的详细地图。
温斯特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后，俯身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一份文档，眉头微蹙。
他穿着骑士团的制式礼服，蓝底金边的面料衬得他身形挺拔，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几年不见，他脸上的稚气已褪去，多了几分沉稳和属于军人的硬朗。
听到脚步声，温斯特抬起头。看到林修，他脸上立刻露出真诚的笑容，绕过桌子大步迎了上来。
“林修！父亲来信说你可能近期会来，没想到这么快！”他热情地伸出手，用力握了握林修的手臂，“听说你在北境挡住了熊人的进攻，干得漂亮。”
“多亏了公爵大人的援助。”林修和他握了下手，语气平淡，“哪比的上你啊，‘主办官’？”
“得了吧，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处理不完的治安纠纷和贵族老爷们的投诉。”温斯特笑着摇头，引着林修到一旁的会客区坐下，亲自倒了两杯水，“怎么样，北境现在还稳定吧？”
“暂时稳定了，狮鹫军帮了大忙。”林修接过水杯，话锋一转，“我这次来，除了公爵的信件，还有些别的事情，关于——黑老鼠帮。”
温斯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坐直身体，眼神变得认真：“你说。”
林修没有直接提及温莎公爵信件中关于奥弗主教和失踪案的更深层内容，而是将从莫拉·克劳那里得到的、关于黑老鼠帮及其拐卖儿童、与地下黑街关联的情报，选择性地分享给了温斯特。
温斯特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座椅扶手，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等林修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正在训练的骑士们，背对着林修，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无奈：
“林修，不瞒你说，地下黑街的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深得多，它能在玛瑙城存在这么久，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在那里进行，奴隶、违禁品、情报……甚至是一些大人物的‘特殊癖好’，都在那里得到满足，里面牵扯到的，可能包括某些王公贵族，甚至……教会的高层。”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苦笑：“骑士团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想管——但是……怎么管？没有确凿到无法推翻的铁证，没有上层明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支持，我们能动谁？一次突击检查？抓几个小喽罗？然后呢？打草惊蛇，让他们隐藏得更深，或者推出几个替罪羊了事？我们必须在尽可能保证那些老爷们的‘脸面’和‘利益’不受太大损害的前提下行动，否则……阻力会大到难以想象。”
他走回座位，重重坐下：“父亲和我的意思都是，对付黑老鼠帮这种明面上的爪牙，铲除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但关键是要放长线，钓出他们背后真正的大鱼，找到确凿证据，一举切断这条毒瘤的根源，否则，今天打掉一个黑老鼠帮，明天还会冒出白老鼠帮、灰老鼠帮，但这需要时间，需要周密的计划，更需要……时机。”
林修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斯特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玛瑙城的阴影远比表面看到的庞大和复杂。
骑士团乃至温莎公爵本人，都处于一种投鼠忌器的两难境地。
“那些孩子呢？”林修问，声音平静，“就在我们‘放长线、钓大鱼’，等待‘时机’的时候，他们可能正被送上拍卖台，或者遭遇更糟的事情。”
温斯特的嘴唇抿紧了，眼中闪过的愧疚，他避开林修的目光，看向桌面：“我知道……这很残酷，但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我们会尽力搜集证据，也会安排人手暗中监视几个可疑的地点，一旦有机会，我们会优先营救已知的被拐者，但我的任务只是救出那几个王公和大商人的孩子——其他的你知道，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林修。”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温斯特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重新露出笑容：“对了，梅丽莎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坏了，她前几天还念叨你呢，怎么样？一会儿跟我回公爵府吃午饭？父亲也很想见见你，当面听听北境的情况。”
林修摇了摇头：“替我向公爵和梅丽莎问好，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再去拜访。”
他现在不想过早卷入温莎家族的社交圈，那会带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温斯特也没有强求：“好吧，我知道你性子，那就说定了，等你忙完，一定要来，现在……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骑士团的伙食虽然比不上宫廷盛宴，但肉管够，酒也不错。”
这次林修没有拒绝：“好。”
午餐设在骑士团总部隔壁的一家安静餐馆的包厢里。
这里似乎是骑士们常来的地方，陈设简单却干净，食物分量十足。
几杯酒下肚，两人之间的气氛松弛了许多，话题也从沉重的现实暂时移开，回到了学院时期的往事。
“还记得那次野外生存训练吗？”温斯特切下一大块烤肋排，笑着说道，“你非要一个人去猎那头灰鬃野猪，结果被追得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坑里，最后还是我们几个把你和那头摔晕了的野猪一起拖上来的。”
“记得。”林修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后来那头猪烤了，味道不错。”
“哈哈，是啊！朱利安那家伙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温斯特大笑起来，随即又摇摇头，“可惜，朱利安后来回家继承爵位了，听说现在胖得都快骑不上马了。”
那些记忆在玛瑙城略显压抑的空气中，带来短暂的轻松。
“说起来，你当年可是我们那一届的首席，毕业时多少大佬向你抛出橄榄枝，近卫骑士团、还有海尔伯格大公的铁卫军，随你挑，谁都没料到，你最后会选择回北境”温斯特的语气带着些许感慨和不解，“那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可惜了。”
林修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液口感润滑，带着淡淡的苦味。
“北境需要人守着。”他放下酒杯，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父亲死了，总得有人回去。”
温斯特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敬还在守着的人。”
“敬还在守着的人。”林修也举杯。
离开餐馆时，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
温斯特还要回总部处理公务，两人在门口告别。
“需要骑士团提供任何协助，随时来找我。”温斯特郑重说道，“虽然大行动需要审批，但调一两个可靠的人手帮你查点事情，还是没问题的，自己一切小心。”
“我知道。”林修点头。
“等事情忙完了，再来切磋切磋。”
“可以——对了，温斯特，这几天一定要把公爵府的门看好，尤其是看住梅丽莎。”
温斯特有些不解：“为什么？”
林修缓缓开口：“外面现在这么乱，总不能让梅丽莎再乱跑吧？”
“也对，我会注意。”
看着温斯特的身影消失在骑士团总部的大门内，林修拉低了斗篷的兜帽，转身导入街道上的人流。
他不知道温斯特到底能不能看住梅丽莎。
以防万一，到时候他还会去歪斜桅杆看一眼。
这次温斯特的会面获得了一些信息，但也让他更清淅地认识到玛瑙城局势的复杂。
官方渠道受限重重，想要更快地找到线索，救出那些孩子，并接触到地下黑街的内核，恐怕还是要依靠莫拉·克劳那样的“地下”渠道。
他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接下来，该去准备拍卖会所需的资金了。
狼人兄妹和古代地精武器，都是价值极高的情报。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