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莎像只灵巧的云雀，提着裙摆，熟门熟路地在公爵府迷宫般的回廊里穿梭。
林修跟在她身后，步伐无声。
两人避开主道，很快来到城堡侧翼。
一扇不起眼的、包着铁皮的侧门出现在眼前，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后巷，堆放着几个空木桶。
梅丽莎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
就在她伸手即将推开那扇虚掩的侧门时，一个略显肥胖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的阴影里闪了出来，堵在了门口。
是厨师长安德鲁。
他系着沾满油污的围裙，粗壮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堆着为难又坚决的表情。
“梅丽莎小姐！”安德鲁的声音带着恳求，又有点紧张，“夫人特意吩咐过了，绝对不能让您从这儿出去！回去吧，啊？”
梅丽莎脸上的兴奋瞬间垮掉，跺了跺脚：“安德鲁！你跟以前一样，就当作没看见不行吗？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保证在母亲发现前回来！”
安德鲁的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不行不行，这次绝对不行！夫人这回可是是严令！再被抓住，我的饭碗可就砸了！小姐，您行行好，回去吧，厨房刚烤了新的杏仁饼干，我给您拿点？”
“谁稀罕你的饼干！”梅丽莎气得脸颊鼓鼓，开始软磨硬泡，“安德鲁叔叔~你最好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我发誓！回来我给你带东城区老巴克铺子的蜜渍果仁！你最喜欢那个了！”
“哎哟我的小姐，您就是给我带龙肝凤髓也不行啊”安德鲁几乎是在哀求了，身子像堵墙一样钉在门口，寸步不让，“夫人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您快回去吧”
梅丽莎磨了半天，见对方油盐不进，小脸彻底耷拉下来，碧蓝的眼睛里满是郁闷和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她沮丧地回头看了林修一眼，撇撇嘴，意思是没戏了。
一直沉默站在后面的林修，这时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动作很自然，恰好站在了安德鲁的正面。
安德鲁的注意力还在梅丽莎身上，下意识地看向这位陌生的年轻贵族。
林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安德鲁那张冒着油汗的脸上。
他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安德鲁听清，却又不会被不远处的梅丽莎捕捉到具体的词句：
“安德鲁厨师长，听说玛瑙城南区的房租最近涨得厉害？只有3银12铜的话恐怕不太够支付了吧？”
安德鲁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肥胖的身体猛地一僵，交叉抱着的双臂也无意识地垂了下来，瞳孔因瞬间的惊骇而收缩。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轻响，象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
那双看着林修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林修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空气凝固了几秒。
安德鲁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肥腻的脸颊滑落。
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向旁边挪动了半步，让开了那条狭窄的信道。
嘴唇哆嗦着，最终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快快点”
梅丽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看面如死灰、瞬间变得异常“通情达理”的安德鲁，又看看一脸云淡风轻的林修，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走了。”林修对她偏了下头，率先侧身走出了侧门。
梅丽莎立刻象只重获自由的小鸟，雀跃地跟了出去，经过安德鲁时，还好奇地瞅了他一眼。
老尼尔驾驶的马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
两人迅速登上马车。
车厢门一关，梅丽莎立刻凑近林修，压低声音，兴奋又好奇地问：“你刚才跟安德鲁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就放我们出来了？你威胁他了吗？用什么威胁的？”
林修靠坐在椅背上，目光扫过窗外飞速掠后的街景，嘴角微扬：“秘密。”
“哼！小气！”梅丽莎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很快就被窗外涌入的、属于市井的喧嚣气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马车驶入玛瑙城主城区。
与公爵府附近的肃穆宁静截然不同，这里人声鼎沸，各种气味、色彩、声响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梅丽莎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贪婪地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
“停这里就行。”林修对老尼尔吩咐道。
马车在一个相对宽敞的街口停下。
梅丽莎迫不及待地跳落车，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香料、烤面包、牲畜和人群气息的空气，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这边！跟我来！”她拉起林修的手袖，兴奋地导入人流。
林修任由她拉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
摊贩的叫卖、顾客的讨价还价、孩童的追逐嬉笑、马蹄踏过石板的嘚嘚声一切看似平常的细节都在他高度集中的感知下被放大、过滤。
他留意着是否有视线长时间停留，是否有身影不自然地跟随。
梅丽莎对这里显然极为熟悉。
她象一尾灵活的鱼，在人群中穿梭，在一个香料摊前深深吸气，在一个卖劣质首饰的铺子前驻足点评，又挤进人群，买了两大块热气腾腾、撒满粗盐和香草的烤甜面包，塞给林修一块。
“尝尝！比府里那些软趴趴的白面包好吃多了！”她自己先大大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修接过面包，依言咬下。
层次分明的口感、浓郁的麦香和香草的甜味瞬间充满口腔，是一种扎实而丰富的味道。
这种直接的甜食，确实比宴会上那些精雕细琢的菜肴更让人有满足感。
梅丽莎又跑到一个卖生牡蛎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头，摊子上铺满了张壳的大牡蛎，各个肥大白嫩。
“老巴克！来两份！！要最新鲜的！”梅丽莎熟络地喊道。
“好嘞！梅莉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了？”老巴克抬头看到是她，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操作起来。
“老规矩！”梅丽莎笑嘻嘻地回应，然后转头对林修招招手，“快来！玛瑙城最好吃的烤牡蛎就在这儿！”
她接过老巴克递来的、用油纸托着的两只滚烫牡蛎，递给林修一只，然后示范性地拿起摊子上的小叉子，灵巧地撬起肥嫩的蚝肉，连同咸鲜甜美的汤汁一起嘬进口中，咀嚼，然后一脸满足。
“就这样！趁着新鲜吃！”
林修学着她的样子，品尝着这份来自海洋的馈赠。
味道浓郁奔放，带着市井的烟火气。
“怎么样？不错吧？”梅丽莎几口吃完自己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修。
“不错。”林修点头，目光掠过她沾了点油渍的嘴角。
梅丽莎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擦去油渍。
接下来，梅丽莎又带着他去了中央广场的大喷泉，看着日光下水珠折射出的彩虹；
爬上了能俯瞰全城的钟楼，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湾和如织的船只；
在白鸽回廊下，她掏出刚才买面包找零的铜币，买了一小袋豆子，兴奋地喂着那些咕咕叫的、一点儿不怕人的肥鸽子。
林修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跟着，看着，警剔着。
偶尔在梅丽莎的强烈要求下，才会参与一下。
经过一个露天马场时，梅丽莎看着那些被人骑着小跑的马匹，眼中流露出渴望。
“想试试？”林修问。
“恩！但他们只让慢慢走，没意思！”梅丽莎撇嘴。
林修走过去，和马场主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递过去几枚银币。
很快，两匹看起来颇为神骏的马被牵了出来，配好了鞍具。
“上来。”林修利落地翻身上马，对梅丽莎伸出手。
梅丽莎惊喜地借力坐上他前面的马鞍。
林修一抖缰绳，马匹小跑起来，速度逐渐加快。
风迎面吹来，扬起梅丽莎的金色发丝，她兴奋地低呼一声。
“握紧这里，身体放松，跟着马的节奏起伏，不要较劲。”林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沉稳清淅。
他控制着马匹，时而加速，时而轻巧地越过地上一些小小的障碍，向她展示着如何与坐骑沟通、配合。
梅丽莎学得很快，从一开始的紧张僵硬，到后来逐渐能放松身体，感受着弛骋的乐趣。
“那边！”她忽然指着马场角落一个废弃的箭靶，“我想玩儿那个！”
林修勒住马，带着她下来。
他从马车上里取出一把短弓和一袋箭，递给梅丽莎。
“唔，好沉，要怎么拉?”
“先从站姿开始，脚分开，与肩同宽。”林修站到她身后，调整她的姿势，“左手握弓，右手搭箭，三指勾弦对，就这样肩膀放松，不要耸肩眼睛、箭簇、靶心三点一线”
他的指导简洁而精准。
梅丽莎依言而行，摒息凝神，努力瞄准。
嗖！
箭矢离弦，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扎在靶子旁边的草垛上。
“没关系，再来。”林修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又示范了几次，动作流畅而稳定，箭箭命中靶心。
梅丽莎看得目不转睛，再次尝试。
几次失败后，终于有一箭擦着靶子边缘钉了上去。
“中了！”她高兴地跳了起来，脸上因为激动和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看向林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钦佩。
“很好。”林修点头认可。
日头渐渐西斜。
梅丽莎玩得额头冒汗，兴致却越发高昂。
“最后一个地方！带你去个最有意思的！”她眼睛发亮，拉着林修拐进一条通往码头的岔路。
熟悉的“歪斜桅杆”招牌出现在眼前。
比起“豪猪与烈酒”，这里更加喧闹。
木门吱呀作响，里面人声鼎沸。
各式各样的水手挤在粗糙的木桌旁，大声嚷嚷着，玩着纸牌或骰子。
梅丽莎一进门，就象回了家一样自然。
“嘿！老杰克！你的木头腿还好吗？”
“小梅丽莎来啦！今天手气怎么样？”一个胡子花白、叼着烟斗的老水手笑着回应，拍了拍自己那条假腿。
“山羊胡子！今天又输光了老婆本没？”
“去你的！小丫头片子嘴还是这么毒！”另一个水手笑骂着扔过来一颗花生。
梅丽莎灵巧地接住，剥开扔进嘴里，笑嘻嘻地拉着林修挤到一张空桌旁。
林修的进入，让原本喧闹的酒馆安静了一瞬。
许多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好奇，还有明显的排外和警剔。
他衣着体面，气质冷峻，与这里格格不入。
林修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视一圈，将几个看起来最不安分的面孔记下，然后便不再多看。
梅丽莎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她兴奋地搓搓手，看向桌子中央那副油腻的扑克牌：“来来来，算我一个！”
一个条腿的水手嘿嘿笑着洗牌：“小梅莉，今天带钱了吗？可不能再欠帐了！”
梅丽莎表情一僵，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这才想起自己偷跑出来根本没带钱袋。
她眼珠一转，立刻扭头看向林修，双手合十，碧蓝的眼睛眨呀眨，露出一个可怜又俏皮的表情：“借我点嘛，就五个，不，三个银币！回去我一定还你！加倍还！”
林修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从钱袋里取出五枚银币递给她。
“太好啦！”梅丽莎欢呼一声，接过银币，立刻投入到牌局中。
她的牌技显然经过磨练，加之运气不错，几轮下来，面前的银币竟然堆起了一小摞。
和她对赌的几个水手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又一个水手输光了筹码，骂骂咧咧地退开。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手臂上纹着老鼠图案的壮汉输红了眼。
他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筹码乱跳：“妈的！邪门了！小丫头片子，你出老千？！”
他隔着桌子，伸手就要去抓梅丽莎面前那堆银币。
梅丽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钱：“喂，你干什么！输不起吗？”
“老子看看你的牌！”那壮汉不依不饶，粗壮的手臂带着风声扫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梅丽莎。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梅丽莎的瞬间——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后发先至，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水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