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特背对着门,手臂挥动着,正比划到兴头上:
“所以我就说,‘母亲大人,这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圣印的力量太强,您儿子我现在可是能徒手扳弯马蹄铁的男人!’哈哈哈,林修,你当时没看见我母亲那表情”
他笑得肩膀耸动,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扇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廊的阴影里,穿着深紫色丝绒长裙,肩搭刺绣披肩,金发挽成发髻,面容保养得宜
但此刻那双和温斯特几乎一模一样的蓝眼睛里,正在蕴酿着一场风暴。
林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越过温斯特兴奋的脸,平静地看向他身后。
温斯特毫无所觉,还在滔滔不绝:“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让我一个人把那些名贵的‘夜莺之泪’一株株重新栽好,还得保证它们活过来!老天,我在太阳底下干了整整两天,腰都快断了喂,你那什么表情?”
他终于注意到林修那略带怜悯和提醒意味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如同响雷一般在他身后炸开:
“温斯特!”
温斯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脖子象是生了锈,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扭过去。
凯瑟琳公爵夫人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叠在身前,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锐利。
“看来皇家学院的礼仪课,没有教会你学会贵族规范的言行举止,也没让你明白无论何时,都在不该在背后议论你的母亲么?”
温斯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差点带翻桌上的银质茶壶,他脸色苍白,手忙脚乱地行礼:“母、母亲大人!您、您怎么来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呃”
他语无伦次,脚开始往林修坐着的沙发后面挪动,试图用友人的身躯挡住那足以杀人的视线。
“另外,还需要我再提醒你,那半个花圃里,有多少是我从精灵商人手里高价买来的、只有特定季节才会开花的‘夜莺之泪’吗?嗯?
凯瑟琳夫人的目光扫过儿子害怕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视线转向站起身的林修,脸上的不悦瞬间消融,露出温和可亲的笑容。
“林修,真是好久不见了。”她向前两步,自然地伸出手,“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弗罗斯特男爵。”
林修微微躬身,执起她的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日安,凯瑟琳夫人,您的风采更胜往昔,至于称呼——还请您和以往一样,叫我‘林修’就好。”
“噢,瞧瞧这孩子的嘴,还是这么会说话。”凯瑟琳夫人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反手轻轻拍了拍林修的手背,语气亲昵,“可比某个只会在背后编排母亲、还弄坏她最喜欢的花圃的小子强多了。”
温斯特在林修背后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刚刚明明他也在场”
凯瑟琳夫人象是没听见,目光慈爱地上下打量着林修:“让我好好看看长高了不少,变壮了些,也黑了些,这才象样!真正的男子汉就该好好儿历练,可比整天在舞会上油头粉面、谈论诗歌和裙摆的软脚虾强一万倍!”
她的赞赏毫不掩饰,带着特有的直率,在说后半句话时,还不忘用刀子一般的眼神扎向温斯特。
“您过誉了,夫人,这是我职责所在。”林修谦逊地微微颔首,随即示意了一下放在一旁角落的两个小木桶,“这次来得匆忙,只带了些土产,一点弗罗斯特自产的蜂蜜和麦酒,不成敬意,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凯瑟琳夫人眼睛一亮,走上前去,微微俯身嗅了嗅,指尖轻轻沾了一点,那莹润的质感让她满意地连连点头: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玛瑙城那些商人卖的根本没法比!还有这麦酒闻着就够劲道!可比温莎家酒庄出的那些淡得象水的东西强!”
她显得十分高兴,转头对候在门外的仆人吩咐:“把男爵大人带来的礼物小心收好,蜂蜜直接送去我的小厨房,麦酒先存到酒窖里。”
“是,夫人。”仆人躬身应下,轻手轻脚地提走了木桶。
凯瑟琳夫人再次拉起林修的手,语气不容拒绝:“走走走,别在这里干坐着了,陪我去后厅的小茶室坐坐,刚烤好的杏仁脆饼和松籽蛋糕,配你的蜂蜜正合适,离晚餐还有一会儿,老爷和安塞姆主教那边估计还得磨蹭几天,我们正好说说话。”
林修盛情难却,微微颔首:“那就叼扰夫人了。”
“这叫什么话!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一年多没见着你了吧?上一回还是在瑞恩家族的比武”凯瑟琳夫人的嘴巴不停,挽着他就要往外走,完全无视了一旁的亲生儿子。
温斯特见状,急了:“母亲!林修是我朋友!我——”
“你什么你?什么时候你争点儿气!给‘瑞恩’这个名号争点儿气!”凯瑟琳夫人头也没回,“要么自己去把花圃收拾干净,要么就安静跟着,少丢人现眼!”
温斯特松开了林修的衣角,象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在了后面,嘴里还嘟囔着:
“我是‘温莎’,又不是‘瑞恩’”
众人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来到一间布置得更为宽敞舒适的小厅。
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点心的甜香和红茶的气息。
凯瑟琳夫人亲自给林修切了一小块热气腾腾的、淋着金色蜂蜜的松饼,又示意女仆给他倒上茶。
“尝尝,这是罗斯柴尔德公国运来的金雀花茶,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谢夫人。”林修依言品尝,紧接着点头称赞,“很香醇。”
凯瑟琳夫人满意地笑了,自己也端起茶杯,看似随意地问道:“这次来玛瑙城,是有什么要紧事?听说北边又不太平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说。”
林修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劳夫人挂心,北境目前还算安好,这次来,主要是听说梅丽莎小姐的生日宴会快到了,想来祝贺一下,顺便也结识一些朋友。”
正抓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的温斯特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顺过气,就立刻瞪大眼睛看向林修。
“你?弗罗斯特?你,为宴会和交际而来?”他几乎是在惊呼,“开什么玩笑,学院那会儿多少贵族小姐给你递信邀舞,你可是连看都不看直接扔垃圾桶的!你居然会主动说来‘结识朋友’?老天,那里的风是不是终于把你那石头脑袋吹开窍了?”
凯瑟琳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几子一眼:“闭嘴,吃你的蛋糕!你以为谁都象你一样,整天就知道在舞厅里打转,正事不干?”
她转回头看向林修时,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甚至带着点欣慰:“这是好事啊,林修!早就该这样了!年轻人嘛,也该出来走走,见见世面,多结交些人脉,玛瑙城别的不说,出色的年轻人和家族还是很多的。”
她似乎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轻轻一拍手:
“这样!你这几天就别去住外面的旅馆了,就住在府里!我让管家把东边那间最好的客房给你收拾出来!正好,到时候让温斯特好好给你引荐几个贵族公子、小姐!”
温斯特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把刚才的窘迫抛到脑后,兴奋地凑过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林修,你想认识谁?是想找靠谱的商人?还是想打通王都的门路?或者嘿嘿,是想认识几位真正有趣又漂亮的淑女?我妹妹的那几个女友可是”
“温斯特!”凯瑟琳夫人厉声打断他,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后者立刻缩缩脖子,闭口沉默。
凯瑟琳夫人这才又笑着对林修说:“不过,梅丽莎的生日宴会办得的确会格外隆重,因为不只是她的生日,同时也算是她和安塞姆主教家大公子的订婚宴,到时候有头有脸的商政贵族们都会来。”
林修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双喜临门,恭喜了。”
“是啊,那孩子也到了年纪了。”凯瑟琳夫人语气欣慰,又带着点习惯性的抱怨,“就是性子太闷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见人影,连晚饭也不下来吃……明天一早再跟你介绍介绍,对了,你这几天就安心住下,好好玩几天”
她的热情真挚而纯粹,带着长辈式的关怀和子辈的偏爱。
林修看着夫人眼中真切的笑意,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拂逆这份好意,微微欠身:“那就叼扰夫人了。”
“好好好!说什么叼扰,我高兴还来不及!”凯瑟琳夫人笑逐颜开,亲自又给他添了些蜂蜜,“尝尝这个杏仁脆饼,蘸着蜂蜜吃最好——对了,晚餐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现在就去准备”
还是一样的热情、直率。
窗外,玛瑙城的灯光渐次亮起,行人少了许多,街上空落落的,只有远处的钟楼还在发出沉闷的钟声。
小茶室里弥漫着点心、蜂蜜和红茶的暖香,以及凯瑟琳夫人的絮语。
温斯特在一旁终于安静地吃着蛋糕,偶尔偷偷瞄一眼正襟危坐、应对得体的林修,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好奇——
这家伙,难道真是无所不能不成?
不对——
至少他不太会应付女人——至少是同龄女人,在这方面,我温斯特可算是
此时的林修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品尝着点心,时不时回应着关切的询问。
而老尼尔守在门外,和公爵府的其他侍从们聊着天。
比起这些真正放松享乐的贵族,这一对来自弗罗斯特领的主仆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领地、以及即将到来的战事。
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略显僵硬的微笑,只是静静听着关于生日和订婚宴的安排——
仿佛真的只是远道而来、只为赴一场繁华盛宴的普通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