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军务，林修并未停歇，带着艾莲走向要塞后方那片临时划出的流民安置区
那里原本是没人耕种的荒地，如今搭起了一排简陋却还算牢固的窝棚。
此刻正值傍晚，一些窝棚门口升起了炊烟，大多是熬煮野菜和少量黑麦的糊糊。
孩子们在窝棚间狭窄的空地上追逐嬉戏，大人们则忙着整理剩下的家当，或是修补破损的工具，为之后的生计做准备。
看到男爵到来，流民们显得有些惊慌和拘谨，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知所措地站定，眼中充斥着敬畏、疑虑。
对他们而言，贵族老爷的喜怒往往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林修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目光温和地扫过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缕的人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我知道，大家一路逃难而来，吃了很多苦，失去了很多，弗罗斯特领现在也很困难，外族威胁、土地贫瘠、资源匮乏，所以我无法承诺立刻给你们富足安逸的生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我可以承诺，在这里，只要你们愿意用双手劳作，开垦土地、修建房屋、或是添加军队，就能得到食物和庇护——
你们和你们的子女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安全长大，不会被驱赶，不会被欺辱，你们付出劳动与忠诚，我给予你们生存的土地和尊严。”
没有漂亮话，只有沉甸甸的许诺。
流民们安静地听着，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有人小声嘀咕着“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有人则担忧地望着北方。
林修知道，信任需要时间创建，而人口，才是领地复苏最基础的基石。
没有人，再坚固的城堡也只是空壳；没有人，再肥沃的土地也只能荒芜。
每一个愿意留下的人，都是未来的一份希望，一份力量。
他缓步走过窝棚，艾莲和老尼尔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林修走到一对母女身边。
母亲正在费力地搅动着一罐菜汤，里面只有几片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菜叶和零星的麦粒。
而她身边那个大约七八岁、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做着什么，对周围的动静浑然不觉。
林修蹲下身，发现女孩正用几条洗得发白的干净破布条，小心翼翼地为一只翅膀受伤的灰羽鸽子包扎。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而那只野性未驯的鸽子也温顺地待在她手心，偶尔发出轻微的“咕咕”声，黑豆似的眼睛信任地看着女孩。
女孩的母亲见状，连忙放下木勺，紧张地道歉：“大人，对不起这孩子不懂事，就爱捡些没人要的小东西，我这就让她放了，这脏东西别污了您的眼”
说着就要去拿那只鸽子。
“没关系。”林修摆摆手，温和地阻止了她，目光落在女孩身上，“你喜欢它？”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沾着灰尘的小脸，声音细若蚊蚋：“它受伤了，从树上掉下来，飞不动了很可怜，我想帮帮它。”
“你很善良，做得也很好，好好照顾它吧，等它养好了伤，就能重新飞回天空，获得自由了。”
女孩脸上立刻绽放出开心而羞涩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林修站起身，对女孩的母亲道：“领地需要一些医护人员，月俸20铜，以后还会再往上提，平时的工作就是为受伤的领民、士兵们包扎、处理伤口，如果你们有想法，可以跟我说。”
“谢谢谢谢大人”女孩的母亲连声道谢，原本紧绷的神情也松弛了不少。
林修转过头去，朝侍女吩咐道：“艾莲，你负责登记名册，并且之后教给她们一些最基本的包扎知识。”
“遵命。”
他又转向旁边一个正在仔细分拣几株干枯草药的中年男子。
那些草药大多寻常，但处理得颇为仔细。
“你懂草药？”
那男子连忙起身，有些局促地在破旧的衣襟上搓着手，微微躬身：“回大人，小的叫亚伯，以前以前在村里给人和牲畜看过一些小病，认得几种草药，懂得些土法子，谈不上懂，就是就是混口饭吃”
“很好。”林修点点头，“领地现在缺医少药，你这手艺很有用，这样，明天一早，你去城堡找管家老尼尔登记一下，他会给你安排，堡里和军营里都有些磕碰外伤、发烧腹泻——都需要人手帮忙处理，做得好，以后或许可以给你设个小药圃，月薪30铜。”
男子亚伯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是无比的感激，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谢大人！谢大人！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一定！”
林修又和另外几户流民简单交谈了几句，了解他们的来历和之前的营生。
虽然处境艰难，但他看到有些家庭在分享着少得可怜的食物时，依然彼此照顾，将稍稠一点的糊糊留给体弱的家人；
看到父母将最后一点麦粒挑给孩子，自己只喝清汤；看到夫妻间在寒夜里相互依偎着取暖，低声商量着明天的活计——
这是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依然闪铄的人性微光，是维系一个族群不被击垮的轫性。
也是人和野兽最本质的区别。
林修默默地看着，更加坚定了要守护好这一切的决心。
领地需要人，需要每一个愿意努力活下去的人。
就在这时，两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互相推搡着，鼓足勇气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
他们身材瘦高，脸上带着稚嫩。
“男、男爵大人！”其中一个肤色稍黑、嘴唇上方刚冒出绒毛胡须的青年率先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结巴，“我们我们听说，添加您的军队，能、能有一枚银币的入伍费，是是真的吗？”
林修看向他们，点了点头：“是真的，凡通过考核正式入伍者，即刻发放一枚银币的安家费，之后每月根据战功表现另有奖赏，如果表现卓着，将会被册封骑士——月俸两枚银币，还有封地。”
他知道，对于这些几乎一无所有的流民来说，一枚银币足以让一个家庭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吸引青壮参军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两个年轻人脸上立刻露出激动和渴望的神色。
先前开口的青年急切地道：“大人！我叫芬恩，他是我朋友卡尔！我们想参军！我们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不怕死！”
林修没有立刻答应，他的目光越过两个激动的年轻人。
不怕死么
真正上了战场，没有谁是不怕死的。
就算是那个大大咧咧，永远冲锋在前的罗兰，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尿了裤子。
林修调转目光，看向他们身后的人群——有关切，有担忧，也有期盼。
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位老妇人，正用围裙角偷偷擦拭眼角，目光紧紧锁在那位叫卡尔的年轻人身上。
“你们的家人呢？同意吗？”林修问道。
芬恩抢着回答：“父亲和母亲都同意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他们能帮忙干活！一枚银币够他们吃很久了！”
而那个叫卡尔的年轻人则尤豫了一下，眼神瞟向那位老妇人，低声道：“我我家里就我母亲了父亲在路上病死了但是大人，我能打仗！我需要那枚银币”
林修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需要士兵，需要每一个能拿起武器的青年来保卫这片刚刚给予他们栖身之所的土地。
但他更清楚，一个健康的人口结构对于领地的长远发展有多重要。
不仅仅是战士，更需要农夫、工匠、丈夫，甚至是父亲，领地需要稳定的家庭来繁衍后代，需要更多的人口来支撑整个社会的运转。
他走到那位老妇人面前，温和地问道：“夫人，您是卡尔的母亲？”
老妇人紧张地攥着围裙，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林修明白了，
他转身对卡尔说：“卡尔，你的勇气值得赞赏，你想为家庭分担的心意我也明白，但是，你的母亲更需要你留在身边，一枚银币，我可以预支给你，让你和母亲能渡过眼前的难关，之后你再通过劳动偿还给我，
然后，你可以去开垦荒地，或者跟着有经验的老人学习采集狩猎，一样是在为领地出力，一样能养活你的母亲——
将来，娶妻生子，让你的家族在这里重新扎根，繁衍生息——
卡尔，你明白吗？这也很重要。”
接着，林修又看向芬恩：“芬恩，你的入伍申请，我批准了，明天一早，你去军营找一位名叫罗兰·凯尔特的独眼骑士报道，他会对你进行测试，记住，军队要的是服从命令、有勇有谋的士兵，而不是一时冲动的莽夫。”
卡尔愣住了，眼中闪过挣扎，但看着母亲苍老泪湿的脸庞，最终低下头，哑声道：“是，大人谢谢大人”
他接过林修示意艾莲递过来的一枚崭新银币，手指颤斗着，紧紧握住。
而芬恩则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大声道：“谢谢大人！我一定好好干！绝不姑负您的期望！嘿！卡尔，下次再见面，你可得叫我‘尊敬的帝国士兵——芬恩·安东老爷’，哈哈哈！”
处理完这件事，林修再次环视在场的流民，提高了声音：
“大家都看到了！弗罗斯特领需要战士，但同样需要农夫、工匠、医生，和每一个愿意用劳动换取生存的人！只要你们留下，各尽所能，我以弗罗斯特家族的荣誉起誓，必将竭尽全力，让这片土地重现生机，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番话，象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流民中引起了更大的反响。
许多人眼中燃起了真正的希望之火，开始低声交谈，规划着名明天可以去哪里开垦一小块土地，或者能找些什么活计。
离开安置区时，天色已完全暗下。
星星在天幕上闪铄，光点洒落在丝绒般的地面上，北境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掠过荒原。
艾莲默默地为林修披上羊毛斗篷，细心地系好带子。
“感觉怎么样，少爷？”回去的路上，艾莲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淅。
“任重道远。”林修呼出一口白气，在空中凝成一小团白雾，“人口是一切的基础，没有人的领地将毫无意义。”
他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对了，艾莲，一会儿回去帮我准备点热水。”
“早就备好了。”艾莲平静地回答，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我还加了点松针和艾草，能解乏驱寒。”
林修侧头看她，跳跃的火光下，侍女白淅的侧脸如暖玉一般细腻剔透，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我们艾莲真是贤惠能干、心思细腻，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每天都要跪地高呼‘噢！赞美天主’。”
艾莲目不斜视，脚步稳健：“少爷如果少说些轻浮话，把这份心思多用在正事上，我会更尽心尽力，您的工作效率或许也能提高不少。”
“这怎么是轻浮话？这是发自内心的、客观的、毫无保留的赞美。”林修一本正经地辩解，试图摆出领主的威严，但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你看，又会管家算帐，又能处理文书，还会配草药浴，长得又这么好看、身材还那么好——哎哟！”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艾莲的靴跟再一次精准而迅速地碾过了他的脚趾，力道恰到好处地让他痛呼出声，又不至于真正受伤。
“少爷，”艾莲的语气毫无波澜，“您今天似乎格外疲惫，都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和胡言乱语的征状了——需要我再去熬点宁神静心的药汤吗？或许再加点寒霜叶，清热祛火效果更好。”
林修抱着脚，单腿跳了两下，龇牙咧嘴：“不用了不用了！还有寒霜叶那是冰魔法的材料吧？你要让我冻在浴缸里吗！艾莲！”
看着主人那副毫无领主形象可言的样子，侍女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快回去吧，少爷。”她语气平淡地催促道，“水真的要凉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男爵府那扇透着温暖光亮的大门。
身后，是渐渐沉寂下来的流民棚屋，远处军营传来巡逻脚步声，与罗兰的训练号子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