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迹端着酒碗,脸上那副憨厚的笑容恰到好处,既有几分讨好,又带着一丝恰如其分的求知欲。
他压低声音,那股子酒气混杂着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张大哥,小弟心里一首有个疙瘩,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奎正喝得兴起,闻言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但说无妨!”
“为何要将下界飞升的天骄来当矿奴?”
苏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惑。
“按理说,能从亿万生灵中杀出一条血路,飞升上来的,哪个不是心智、毅力、天赋都顶尖的人物?”
“这要是好生培养,给点投资,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怎么着也比当个矿奴强吧?”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张奎大半的酒意。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那双本己有些迷离的眼睛,缓缓沉了下来。
周围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
张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拿起酒坛,对着嘴,咕咚、咕咚、咕咚,猛灌三大口。
浓烈的酒液顺着他粗犷的喉结滑下,他重重地将酒坛砸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迹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就在他以为张奎准备食言时,张奎那沉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抓起酒坛,再次灌了两大口。
“当然,我接下来要说的,也不一定全对。”
“有些是我在这鬼地方待了几百年,东拼西凑打听来的,有些是我自己的猜测。”
张奎擦了把嘴角的酒渍,猩红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
他忽然反问了一句。
“你小子知道,一个飞升者,对这上界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迹摇了摇头。
他懒得猜。
张奎似乎也觉得无趣,懒得再当谜语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飞升者,对上界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太他妈的眼高手低了。”
“他们在下界,享受的是整个世界的资源供养,是说一不二的绝对主宰。”
“顺者昌,逆者亡,镇压八方,好不威风!”
“你让这种人给你当手下?”
张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自嘲。
“你就算给他再好的资源,他也会下意识地跟自己以前那呼风唤雨的日子比,然后觉得你给的不过如此,甚至觉得你小家子气。”
“由奢入俭难啊,小子!”
张奎说到这里,忽然伸出大手,在苏迹的胸口重重地擂了一拳。
“而且,这帮家伙,心里都藏着事儿,没一个省油的灯。”
“今天你对他有恩,他或许会记着,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能从下界杀上来的,有哪个是甘愿屈居人下的?”
张奎那双猩红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苏迹。
“要是有,那也是像你这样,装的。”
“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跑路,怎么掀桌子了,对吧?”
苏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笑容:“大哥,你喝多了。”
张奎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他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当然,这些,都不至于让所有飞升者都沦为矿奴。”
“最主要的原因是”
张奎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
“这个世上,最他妈不缺的,就是天才。”
苏迹听到这里,终于插了一句嘴。
“所以,飞升者的天赋,不重要?”
“恰恰相反。”
张奎摇了摇头,那双本己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
“就是因为这里不缺天才,所以,你们这些下界飞升者的天赋,才至关重要。”
“所以,才要被抓来当矿奴。”
“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天才。”
张奎的这番话,让苏迹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是下界来的,所以你不懂。”
张奎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
“想要成就真仙”
“就必须将自己的‘道’,铭刻在这方天地之中。”
“可这天,这地它能承载的‘道’,是有限的。”
“大道三千。”
“当世真仙,不可过三千之数。”
张奎自嘲地笑了笑。
“三千个位置,早就被那些传承了万古的宗门、不朽的世家,给占满了。”
“他们自己族里的天才,为了争一个位置,都能打得头破血流,狗脑子都打出来。”
“哪还有咱们这些外来户的份儿?”
“更何况”
张奎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意,让周围的火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更何况,十几万年前,出过一档子大事。”
他看着苏迹,一字一顿。
“有一位堕龙仙尊,从一介凡人起家,在下界一个没人听过的小宗门里,一步一步,硬生生杀上这方天地。”
“前后,不过千年。”
“千年啊!”
张奎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狂热与恐惧交织的复杂光芒。
“他就爬到了仙尊的位置。”
“甚至,差一点”
“差一点,就将那位当世唯一的‘仙帝’,给活活镇杀!”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只有老死的‘帝’,没有战死的‘帝’。”
张奎的声音在颤抖。
“一旦有人证得仙帝之位,便是十万载的无双,十万载的无敌!”
“可那一日”
张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仿佛亲眼见过那毁天灭地的场景。
“那人杀得日月凌空!”
“杀到天色血红!”
“杀到山河逆转!”
“杀到三千真仙噤声,无人敢出!”
“若非若非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被自己最信任的挚友亲朋背刺”
“或许,他将是这千万年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杀到‘仙帝’提前‘退位’的奇迹”
张奎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抓起酒坛,疯狂地往嘴里灌。
烈酒洒在他的胸膛,他却毫不在意。
许久,他才将空了的酒坛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迹。
“而那个怪物”
“他,好巧不巧”
“也是一个飞升者。”
“自那以后,飞升者本就低贱的地位”
张奎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干笑。
“呵呵”
“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