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利的白,并非绝对的无暇。
它更象是一块年久发黄的大理石,或许它内部依旧纯洁干净,但表面看上去却满是迁腐和世俗。
此刻圣城的大门下,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穿着各种奇特的服装,昭告他们来自遥远的文明。
而他们的目的却出奇相同,皆为出城。
自从昨天格里高利宣布开城之始,安妮就瞧见,人们开始往城门涌。
他们有些急于外出做生意或者探亲的居民,还有许多则跟安妮一样,受教廷邀请而至,却不小心被卷入一场血腥的谋杀案,因此被困城中。
好在,现在案件已经结束。
城池终于开放出入,众人自然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下次封城是什么时候,谁都说不准。
眼下,城门口排着长龙。
尽管安妮有意避开昨天的高峰期,但显然,今日的人依旧不少。
但行李已经打包装车,他们必须在今日离城。
守卫在安妮身边的并非赛斯,而是四名佣兵。
伊尼亚齐奥就在其中,他是赛斯最信任手下,若是赛斯没有亲自护卫安妮,则必然会派伊尼亚齐奥带人守护。
似乎是感受到安妮的视线,伊尼亚齐奥鞠躬道:
“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的几位兄弟已经在城外等侯。”
“恩,”安妮点头。
而她也好奇一件事,现在正好是询问的时机:
“赛斯从来没有派人单独保护我,难道是他不放心你的实力吗?”
伊尼亚齐奥摇了摇头:“团长相信任何成员,但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若是我们能单独完成的任务,他不会加派人手。”
“而保护我,应该也不算困难吧?”
“不仅仅看你处境,小姐,我们还需权衡任务的价值以及影响力,”
伊尼亚齐奥解释道,
“这次的任务,委托方是纹章学院,任务的成败将极大地影响不誓骑士团的声誉,因此不容有失。”
安妮点点头:“这么说来,多次单独护卫过我的赛斯,应该很强咯?”
伊尼亚齐奥闻言,和他身边的兄弟对视了一眼,然后叹息笑道:
“很强。不誓骑士团中,少有人能够战胜副团长棕辫贾尔,而贾尔却从来没有赢过团长。”
也就是说,赛斯的实力至少比起普通的团员强过两档。
而据说任何一个不誓骑士团的成员,实力都强过承恩中等骑土。
可这究竟有多强?
安妮没有概念,她只知道,罗拉被那个棕辫所伤。
由此可以推测,这些人的实力不在罗拉之下。
当然,是一年多以前的罗拉。
安妮相信,罗拉在这些日子里,一定已经变得更加厉害。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安妮明白,赛斯真正的强大,不在于战斗实力,而在于全面。
无论遇到何种意外,赛斯都能第一时间想到应对策略。
如果安妮不确定赛斯能不能做到某件事情,那他大概率能够做到。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妮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点信赖赛斯。
就象此刻,赛斯并不在安妮的身边。
队伍缓缓前进,安妮等人终于也来到城外。
伊尼亚齐奥指着前方的马车,带着安妮过去。
登上马车后,安妮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放在了马车上。
身前的一只鹦鹉笼里,那只黑白鹦鹉正安静地站在栖杆上,琥珀色的眼仁中嵌着漆黑的瞳孔。
安妮拿出一块小饼干,将其成小块,放进笼子的饲料盒子中。
黑白鹦鹉立刻用它的尖喙,啄盒子里的饼干吃。
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安妮的脸上也浮现笑容。
这不是普通的饼干,里面混合着安妮的血液。
黑白鹦鹉属于异禽,说白了,就是一种具备超凡力量的生物。
它能够替人将消息送达千里之外,可是它要如何才能知晓主人要将信息带去什么地方,传达给什么人呢?
答案就是,通过血液。
黑白鹦鹉只要服下过人类的血液,就会与人创建起一种联系。
在这种联系之下,黑白鹦鹉便可借由某种类似意念的力量,取得主人的想法。
至于这种鸟是否真的知道人类在想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
就象传闻中知晓一切知识的石肤鹦鹉,也有不少人说它根本不明白知识所具备的价值,而仅仅是“知道”而已。
安妮正逗着鹦鹉玩,她忽然听到车外的声音:
“都准备好了吗?”
这是赛斯的声音,他回来了。
回答的则是伊尼亚齐奥,他说:
“好了,安妮小姐也已经上车了。”
“那么不要眈误时间,赶快出发吧。”
随后,车门被人敲响,接着便被人从车外打开:
“安妮小姐,我们出发了。”
赛斯站在车外,朝里面探头。
安妮“恩”了一声,之后马车便开始抖动前进。
赛斯则攀在车门上,询问道:
“小姐,请容许我进来坐会儿。
安妮点头,赛斯进来。
他坐在安妮的对面,盯看安妮身前的鹦鹅:
“你似乎很喜欢它。”
“它很漂亮,”安妮发自内心地说着。
“你说得没错,”赛斯说,“黑白鹦鹉的羽色是黑白的,且两种颜色的比例也都占一半。但两种颜色所搭配出来的图案,可谓变化万千,而这只左右黑白对偶,颇具美感。”
安妮知道赛斯不是来聊鹦鹉的,这才抬起眼晴,望向赛斯:
“所以呢,你都调查好了?”
赛斯撇了撇嘴:
“这可不容易,最近教廷里可警剔着呢。先是授职仪式上的谋杀,又是教廷被外人侵入。
“听说教皇房间的窗户都被砸烂,结果只是中计了,对方似乎是想要在资料室里窃取某种资料。
“我讲这些,是希望你明白,这次我可费了不少劲儿。”
“我知道,但事情也算告一个段落,听说谋杀者和侵入者似乎是同一个人,而那人也当场摔死在教廷的院子里,”
安妮替赛斯将后续的话讲完,
“而我要你查的,不是这件事。”
“总得让我抱怨几句吧,”赛斯耸了耸肩,“毕竟,这次帮你调查,并非我的本职工作。”
“为此,我很感激。”
赛斯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严肃:
“简而言之,你让我调查了几任教皇里,我查到了三位。而他们在加冕前后,对烈阳城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尤其是保罗三世,他似乎还留录下了公国改革的论文,其中取谛烈阳城的特殊地位,就是他改造草图中的重要一环。”
“这篇论文我特意找来读过,”安妮点头,“我也顺利读过了他的其他着作,以及史书上对其的评价。
“此人向来雷厉风行,且思想激进。情绪也较为暴躁,一旦有人提及他不认同的事情,他必然会与之争得面红耳赤。
“但是,他加冕后,却对烈阳城不闻不问,似乎他从来都没有对这座城市有过什么意见。”
赛斯说:“就是这样,而你要我调查的事情,无疑更加证明他们的态度中,藏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含义。
“根据调查,这三位教皇加冕后,都亲自前往过烈阳城。而他们回来之后,就拒绝与任何人谈论烈阳城的事情。
“甚至,当有人提及时,他们还狠狠呵斥了对方当然,这些只是口口相传的过往,真实可靠性,无法得到保障。”
安妮当然知道,这些坊间谣传,并不值得作为证据。
但眼下她不是为了自己的论文,而是单纯只是想要了解清楚这件事情。
那天,在跟尼古拉谈话的中途,安妮敏锐的意识到,自己正在试探的,是个非常危险的秘密。
她能够预感,如果自己继续打探下去,必然会被这位教皇视为威胁。
这样一来,她恐怕很难从教廷中脱身。
即使赛斯再强,他也不可能打得过整个教廷的圣骑士。
因此安妮果断说谎,表现得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样子,并也不再追问。
可作为一个纹章学徒,她的求知欲在那一刹那,被彻底激发出来。
所以,安妮无比渴望想要知道真相。
但安妮可同样理智,她拎得清自己的斤两。
她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贸然调查,难以取得好结果不说,还会陷自己于不利。
安妮最终选择拜托赛斯,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虽然安妮没有抱太大希望,但赛斯还是选择帮忙调查了。
就目前赛斯调查的结果来看,安妮依旧无法得出具体的结论。
但足够安妮判断,教廷之中,一定有着某个,只在教皇之间流传的秘密。
这个秘密跟烈阳城有关,而烈阳城又是猩红王子的后人。
安妮心中有三个猜想。
其一,烈阳城的城主,掌握这教廷的丑闻。
这个丑闻,将很可能动摇公国的根基。
其二,教廷想要帮助烈阳城,守卫落羽岛的位置。
其三,盖娅还带回了其他秘密,这个秘密,足以令教廷妥协。
尽管安妮依旧无法精准地知悉,这个秘密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但是这件事本就只藏在历史的阴影里,安妮觉得,自己哪够察觉到它的存在,已经算是十足的幸运了。
这时,赛斯说:
“安妮小姐,这些日子我一直陪着你,虽然我从来不发表评论,但我知道,你正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也是我愿意帮你的原因。
“但我也同样清楚,你大概在调查什么事情。因此我也好奇,通过我调查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情报,真的能让你得出结论吗?”
听到这里,安妮觉得赛斯有权知道,毕竟这件事上他真的帮了安妮很多:
“我深处浓雾之后,在那里我根本无法察觉周身的一切。而你的调查,就象一阵微风。微风吹不散浓雾,却能吹出雾中所藏之物的轮廓。
“君子,你的调查让我确信,雾中的确有东西存在。”
“你说你已经看到了轮廓?”赛斯眯起的眼睛。
“恩,”安妮道,“也仅是轮廓。”
赛斯点点头:“那么,烈阳城究竟是个怎样的城市?”
安妮想了想:“也许在教皇看来,或许,它可能比圣城还重要。”
“哈,”赛斯笑了起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得值啊-安妮小姐,你让我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安妮耸耸肩:“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了,”赛斯道,“接下来,就是返程了。”
“要多久?”
“个把月吧,”赛斯道,“毕竟这些城市,来时你已经都看过了,无需再过多驻足,
只需专心赶路即可。”
“恩,”安妮点头。
终于———可以回去了。
这一趟虽然充实,但同样很累。
不过安妮从来不怕累,却难以忍受思念。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罗拉了,也未曾阅读过亚伦给她写的信。
安妮很想念他们,毕竟这时安妮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两个人。
她撩起车窗的帘子,眼神流出车外。
道路上的景色徐徐后退,她的脸上也挂起笑容。
“安妮小姐,也请不要大意,”赛斯说,“直到将你送回纹章学院前,你就依旧处在危险之中,我们的使命也没有完成。”
安妮望向赛斯,笑着摇摇头“但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感受到危险。”
“让你远离危险,也是不誓骑士团的工作,”赛斯道,“而眼下的公国,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刻。”
听到这里,安妮立即意识到,赛斯已经了解到某些情况:
“怎么了吗?”
“教派之间明争暗斗,似乎将愈发激烈,”赛斯道,“说不定路上咱们会遇到由信仰冲突引发的战斗。”
“各个教派都是上主信仰的分支,他们有着相同的主神,即使有分歧,真的会演变成武力的冲突吗?”
“还记得初诞教派吗,”
赛斯道,
“只要被定义成邪教,教廷的圣骑士团,便可合法地拔出佩剑。而刚刚被刺杀的菲利克斯宗主教,则是另外一个教派的领袖”
一旦当权者陨落,教派也会跟着走向衰落。
安妮总算理解了一些道理。
即使披着信仰的外衣,权力的争斗却从未中止过。
只不过,变得更加隐蔽了而已。
而安妮即将前往的宫廷,只怕比教廷更加血腥。
我安妮不禁自问真的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