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肯德里克就注意到,玛格丽特吃得很少。
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放在过往,肯德里克必然会视而不见。
但眼下,肯德里克却做不到。
这个姑娘如同一个残暴的侵略者,率领强大的铁骑,轻而易举地冲开了他心中的国门。
他过往所创建起来的一切观念,都随着她的闯入而改变。
过往的肯德里克习惯偷偷摸摸地窥视别人,因为他害怕与别人有任何接触。
可是眼下,对眼前的这个女人,肯德里克却甚至渴望与之接触。
人都是慕强的。
玛格丽特的军队冲垮了他的心中自卑、自毁、自,成为了他的征服者。
他会对这个女人屈膝俯首,完全是出于他心中的动物本能。
肯德里克此刻对玛格丽特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对他自己。
因此肯德里克会问:“玛格丽特,你似乎有心事。”
他本想喊她玛格丽特修女,但由于她多次强调,他只能直呼其名。
玛格丽特抬起头,警向坐在一旁的肯德里克,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恩,我在思考一些问题。”
“你可以跟我说我是说—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好受一点话,或者—你需要我帮你一起思考的话。”
肯德里克说得结结巴巴,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将自己内心的意思表达清楚。
玛格丽特注视着肯德里克:“谢谢你,我当然愿意跟你讲,当然也不能什么都跟你说,有些是教派的事情,你并非初诞教派的成员,我无法将那些事告诉你,抱歉—”
“没必要道,玛格丽特!”
肯德里克急忙站起身,并慌张地摆动双手,
“我只是想要表达,你可以使唤我,我对你很忠心,不是强迫你必须对我说什么!”
“我知道的,”玛格丽特微微皱眉,“你太紧张了,肯德里克,对我也太躬敬了,我们是平等的,我希望你——-松弛一点。””
肯德里克仔细揣摩这个词语,却无法领会出这个词语的含义。
“怎么了?”
似乎是看出肯德里克走神,玛格丽特出声询问。
肯德里克偷偷警了玛格丽特一眼:“我—我不是太明白,我该怎么做?”
玛格丽特将椅子拉近肯德里克,并抓住肯德里克的手背:
“就是不担心说错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但要说了一些惹你不高兴的话怎么办?”
“我不会不高兴,我是个修女,能够平和地面对一切言语,而且,就算我真的不高兴,那也没关系,我的情绪,不也是我的一部分?”
的确,肯德里克能够接受玛格丽特变成任何样子。
如果真实的玛格丽特会生气,肯德里克又为何要刻意避免她生气呢?
肯德里克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
他很快就想通了,他害怕玛格丽特会远离自己。
但这在所难免。
我之后将返回王国,肯德里克想,而玛格丽特则是公国的修女。
但肯德里克愿意之后再来公国,或许玛格丽特也愿意跟他走一趟。
不过这件事他还没有跟玛格丽特商量过,所以他不知道答案。
可就算他跟玛格丽特分开,这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会变。
不过肯德里克渴望。
渴望玛格丽特不会离开他。
他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身上背着许多血债。
但即使如此,他也如此渴望。
他愿意付出和放弃一切,只希望离这个唯一能够注视着他的人近一些。
而肯德里克,愿意为了她而改变。
“我知道了,”肯德里克点头,“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恩———”玛格丽特陷入一阵思考,“我希望你能多表达你自己的想法,表述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肯德里克听到这里,终于对要如何做,有了一点想法:
“那么,玛格丽特,我想你能告诉我,一切你可以告诉我的东西。
2
玛格丽特笑了:“我喜欢你此刻的强硬。”
?肯德里克有些疑惑,我刚才很强硬吗?
但这不重要,玛格丽特喜欢和高兴就行。
玛格丽特很快收起笑容,对肯德里克说道: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怎样离开圣城的事情。”
自从肯德里克刺杀菲利克斯之后,圣城就彻底封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因此肯德里克和玛格丽特,此刻都被困在这座白色的信仰之都里。
但是肯德里克毕竟也在纹章学院进修过,类似的情况,肯德里克学到的不少:
“封城是最基本的做法,它的确能够防止犯人逃跑,但同样也会损坏城内的经济,城市不可能永久封禁下去。”
此外,民众的不满,也会随着封城而积累。
不过肯德里克考虑到公国浓烈的宗教氛围,公国兴许能耐控制百姓的情绪,
所以他没有将这点说出来。
“但是,你也的确没走,”玛格丽特担心道,“圣骑士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我怕他们很快就会查到你。”
也许他们的确能够做到,但是也没有那么容易。
自从来到这栋房子后,肯德里克和玛格丽特再也没有外出过半步。
就算有人能够查清肯德里克那日的所作所为,却也绝对无法找到这里来。
而且:“齐格蒙特主礼就是教廷的要臣,他掌握着调查进度,如果真有事情,他一定会提前提醒我们。”
两人现在所住的这所豪宅,就是齐格蒙特的私产。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很担心—”
说着,玛格丽特握紧了那条项炼。
肯德里克盯着那串项炼,不自觉中,出了神。
玛格丽特忽然问:“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让肯德里克回过神,他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似乎经常握住那串项炼。”
“恩,”玛格丽特非常坦荡地承认。
“你很喜欢它吗?”
“喜欢!”玛格丽特的回答非常迅速。
肯德里克挠了挠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想,当初借的你的钱,你就不用还了吧—-就当我送你的!”
“呢,这个—是的,毕竟当初说好的是借——”
“你真是太迟钝了!”
肯德里克听出了玛格丽特意思:“玛格丽特,我当初没有意识到你希望我送给你,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会毫不尤豫地送给你的。”
即使,那时的肯德里克还没有克服他的心理疾病,还他怀着对玛格丽特的杀欲。
但他本就不讨厌任何人,也不太会拒绝,只要玛格丽特开口,肯德里克相信自己一定会同意。
“怎么可能直接开口啊!而且,如果是我问你要的,那还有什么意义!更跟多少钱没有关系!”
肯德里克不是很明白,玛格丽特为何会突然生气。
但大概,是他说错话了。
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很讨人厌的人。
一旦说多了心里话,就会惹人生气。
不过,玛格丽特说,她的愤怒也是她的一部分。
因此,肯德里克认为自己不能排斥,反而要去感受它。
似乎是肯德里克太久没有说话,玛格丽特说:
“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感受此刻的你。”
此话一出,玛格丽特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下来。
肯德里克好奇地抬头,却看到玛格丽特呆在椅子上。
她脸颊泛着红晕,嘴巴微张,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肯德里克。
肯德里克很是疑惑,她这是忽然怎么了?
没等他想明白或者开口询问,这栋房屋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进来的是个矮小的老者,戴着眼镜,年纪大概五十多岁。
玛格丽特瞬间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拉着肯德里克起身,朝那人鞠躬道:
“齐格蒙特主礼。”
“二位不必多礼,坐,”
齐格蒙特关上门后,直接走向两人,在他们两个面前坐下。
肯德里克看这架势,就知道齐格蒙特忽然过来,就是找他们两人的。
但齐格蒙特由玛格丽特负责应付,肯德里克便没有率先开口。
玛格丽特很快问道:“主礼大人,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啊,”齐格蒙特望向肯德里克,“还是关于这次刺杀的。”
玛格丽特忙问:“难道教廷的调查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恩,”齐格蒙特点头,“这次调查进行得很彻底,他们甚至意外发现,菲利克斯和他手下清露教派,背地里干的一些邪恶勾当。
“冕下对此愤怒不已,并且已经派人处理此事,但也就意味着,他也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为何?”玛格丽特忙问。
齐格蒙特望向肯德里克:
“根据调查,被刺杀当日,菲利克斯安排在数据库的守卫突然失踪,光明之刺罗德尔已经查到,此人不久之前才添加清露教派,且还成了他手下一个苦行僧。
“肯德里克阁下,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肯德里克颌首:“没错,那就是我。”
“那就对了,”齐格蒙特点头,“他们已经锁定了你,而且还查到自己你添加教派以来,菲利克斯谋划了几次暗杀。”
“也是我做的,”肯德里克点头。
“那这就麻烦了,一旦他们将那几起谋杀调查完,必然能够通过杀人的手法,彻底确定凶手的身份,而你的相貌,也绝对会被人供出来。”
肯德里克听完,内心却没有任何慌张:
“但是他们现在不知道我在哪里,而且圣城不可能永久封锁。”
“你说得没错,你等得起,但冕下却等不起,”齐格蒙特道,“而我担心的,却不是这点。”
说完,齐格蒙特将头转向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皱起眉,问道:
“大人,请讲。”
“玛格丽特修女,那日你去找过肯德里克阁下的事情,也已经被罗德尔掌握,而他们迟早会调查到,是我将你安排进那日的班次中———”
“—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会调查到你的头上,”肯德里克得出结论。
“就是这样,”齐格蒙特说,“你们在暗,他们要找到你们不容易,可我管着婚姻司,我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而一旦我被怀疑,甚至被定罪,就没有人能够庇佑你们,在格里高利中,
你们恐怕躲不了太久。”
听到这里,肯德里克当即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
没有想到,圣城的圣骑土,尤其是那个叫做罗德尔的人,竟然具备此等才能。
而他也明白,既然齐格蒙特会明知自己可能已经被怀疑的情况下,却依然选择到这里跟他们见面。
就说明,他已经想到了解决之策。
肯德里克问:“主礼大人,你有何妙策?”
齐格蒙特轻轻一笑,对肯德里克说道:
“请阁下赴死。”
话音一落,室内陷入寂静。
肯德里克倒是颇为平静,心中没有什么波澜。
现在能够他能的情绪产生剧烈变化的,只有玛格丽特一人。
然而,玛格丽特的情绪却变得激动。
她急忙站起身来,挤出僵硬的笑容:
“齐格蒙特主礼,你在说什么啊?”
齐格蒙特说得更为详细:“我的意思是,要想解决现在的问题,非肯德里克阁下的死,不能解决。”
两行泪水,从玛格丽特的脸上滑落。
她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语气中满是恳求地说道:
“大人,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求求你,一定要想想别的办法,你已经帮我们到现在,如果他现在再死,之前的所有行动,不就空忙活了吗———·
肯德里克感觉心好乱,不是因为得知齐格蒙特想让自己去死。
而是因为,玛格丽特似乎很难受。
肯德里克也站起身,走到玛格丽特身边“玛格丽特,你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他可是要你去死啊!’
“我明白,”
肯德里克点头,然后眯起眼,望向齐格蒙特,
“主礼大人,你想让我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