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磕磕绊绊地缓缓前行,直将车厢里的人,摇晃的昏昏欲睡。
尽管肯德里克依旧精神,但玛格丽特却已经睡着。
玛格丽特换掉了白色的修女袍裙,现在改穿一条低调、朴素的直裙。
暗沉的颜色,反而将她的肤色衬得更白。
这个女人简直没有一点防备心,左身倚着肯德里克的手臂,脑袋则靠在肯德里克的肩膀上,从而将她白淅如雪的细长脖颈,彻底暴露出来。
肯德里克斜着眼睛,凝视玛格丽特的脖子。
光滑的皮肤表面,忽然浮现裂纹,接着皮肤继续开裂、外翻。
模糊狞的血肉抽搐跳动,不断渗出可口新鲜的血液,并随着动脉破损,鲜血开始向外喷射。
他又看到了断开的食道和声带,以及裸露出来的洁白的颈椎骨—
肯德里克忍不住伸出左手,去触碰仅存在于他视野中的伤口。
玛格丽特的皮肤细腻无比,肯德里克的指尖传来一阵温暖。
他甚至能摸到玛格丽特的脉搏,他笃定如此健康的心脏,一定能将血液喷出七尺远。
可他忽然感受到,玛格丽特的心跳在加快。
他望向玛格丽特的脸。
天哪,她已经醒了,并睁着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肯德里克。
如此锐利的目光让肯德里克无地自容我在干什么,人家是个姑娘,而我却象是被火焰烫伤一般,肯德里克迅速抽回左手,并结巴地说:
“对、对不起,我—我不该”
“没关系—”
“不该———嗯?”刚才玛格丽特是不是说了什么?
“可以哟,”玛格丽特说,“我说过了,你想怎样都可以。”
唔肯德里克在心里叹息一声她肯定感觉非常恶心,否则她就不会说这种话。
肯德里克明白,玛格丽特八成是将忍受他的行为当成报恩,实际玛格丽特一定对他非常抵触和反感。
我真是一头肮脏下贱的猪肯德里克不敢看她的眼睛,于是低下了头。
只是有一点肯德里克没有想明白,为何玛格丽特依旧一动不动,靠在他的肩膀上?
思来想去,肯德里克只能得出一种解释一一玛格丽特实在太疲惫了。
肯德里克能够理解她,毕竟他们两人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
玛格丽特一定太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修女,肩上却扛着教派的未来。
在肯德里克看来,以她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承担如此重的职责,那不是她的义务。
只能说她实在过于有担当,而肯德里克很钦佩她,如果她需要休息,肯德里克就算肌肉僵硬也必然保持不动。
但在他的身子僵住前,马车却停了下来。
车夫对二人说:“圣城到了,上主的脚踝之下,乘坐畜生拉的车辆出行,无疑是种亵读行为,所以二位,就在这里落车吧。”
两人闻言,便走下了马车。
他们抬头仰望面前的高大城墙,肯德里克几乎只在倾刻间便得出结论,这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市。
城市本就创建在一座山丘之上,何况城墙高耸入云。
厚重的城门亦如同一个巨人,蜷缩在门洞中。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但城门并未伴随夜幕降临而关闭。
这是好事,说明两人今晚不必在城墙外受冻,可以进城找一家温暖、舒适的旅店。
肯德里克想要招呼玛格丽特赶紧入城,但掌心却传来温柔的触感。
他寒毛直竖,急忙低头望去。
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抓住了他的四指。
“玛格丽特修女—”
肯德里克不禁眉,呼唤起那只手主人的名字。
仅仅依靠月光,肯德里克无法看清玛格丽特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却是很平静:
“你答应过辛普森主教,要帮初诞教派的忙。”
肯德里克是答应过,因为他发现自己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更加轻松地获得接近自己的刺杀目标,菲利克斯·圣·温斯特。
不过,这和眼下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玛格丽特说:“而我们所扮演的,就是一对夫妻。”
即使在王国,夫妻间也很少手牵着手行走在室外。
而在圣使公国,这样的场景肯德里克甚至一次也没有看到过。
他不禁问:“在公国,这种情况很常见?”
“上主创造了七名人类,其中三对是夫妻,牵手能证明夫妻间关系和睦,自然能得到任何信徒的歌颂和祝愿。”
对于公国的情况,肯德里克的了解自然比不过玛格丽特。
既然她这么说了,肯德里克也只能点头认同。
两人齐步走到城墙下,即使已经入夜,圣骑士依旧坚守岗位,严格盘查任何企图进城的人。
一名圣骑士看了看辛普森为了二人专门伪造的身位证明,又盯着二人相牵的手,严肃询问道:
“你们是夫妻?”
“是、是的—”肯德里克结巴地回答。
说话时,他甚至不敢看对方的脸,只敢盯着他们胸甲上的圣城纹章。
圣骑士质问:“你们一个未曾添加任何教派,也就是说,是一名原教旨信徒,而另外一人,则是新火教派的成员,你们二人为何会结为夫妻?”
肯德里克的脑袋快速运转,想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他焦急万分之时,玛格丽特开口道:
“我们都是上主的仆从,信仰的乃是同一位创世神,即使我们分属不同的教派,但我们在餐桌上的饭前祷告词,却别无二致,我们的灵魂当然能够交融。”
圣骑土沉默了许久,这才将他们两人的证明,递到了肯德里克的面前:
“进去吧。”
直到彻底走在圣城内的街道上,肯德里克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而玛格丽特却说:“你过于紧张了。”
“是的,真亏你能及时发现。”
“这并不难,毕竟你的手心都出汗了。”
听到这里,肯德里克心头一惊,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口中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
玛格丽特说话时增加了握力,因此肯德里克没能将手抽回来。
肯德里克望着玛格丽的面庞,虽然看不清表情的细节,但她的态度显然极其认真。
唔,真是个一丝不苟的女人,肯德里克想,时刻都能记得自己的使命。
而他也的确受到鼓舞,便打算加紧推进自己使命的进度。
肯德里克说:“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前往教廷吧。”
“现在?”玛格丽特的语气略带吃惊。
“现在,”肯德里克点头,“我记得辛普森说过,教廷乃是上主连接凡间的窗口,它不分昼夜,时刻倾听外界的声音。”
玛格丽特不知为何,沉默良久,但她最终还是赞同了肯德里克的提议:
“的确,使命优先——”
“那我们赶紧前往教廷吧——”
“恩,但”
“但?”
“但还是要走慢点,我们的身份毕竟是虚假的,就必须时刻扮演成恩爱的夫妻,我们就沿着街道慢慢走,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竟然能够考虑得如此细致:
“没问题,就按你说得来。”
两人就慢慢地在城中走着。
别说,圣城的繁荣,远超肯德里克的想象。
即使天色早就转暗,大街小巷却灯火通明,商贸繁荣。
蜡灯、沥青灯、脂肪灯等各种燃料的提灯,挂在各家商铺小摊的前方。
同样也可看到发光药剂、月石等,特殊照明物质。
而他们售卖的商品,同样琳琅满目,不仅汇聚了公国各个地区的特色商品,肯德里克甚至看到了不少王国的产品。
因此他推测,这里汇聚了世界各地的好东西。
看到这一幕,肯德里克不禁在心中感叹,玛格丽特着实厉害。
她一定已经预见到眼下的情况,才跟肯德里克提出方才的建议的。
瞧,前方正有一对年轻人,在那儿牵着手挑选服装呢。
肯德里克从玛格丽特身上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人类永远无法得知,下一次考验,将在何时降临。
“那个—”玛格丽特忽然开口。
“恩?”
“我们要不要也买点什么?”
她又在计划着什么吗?肯德里克猜不透,但绝对不能拖后腿: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只管吩咐我就好。”
“不是吩咐啦——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血液和杀戮,这是肯德里克唯二想要的东西,但显然圣城的集市上,可没有专门贩卖这两种东西的商人。
因此他只能摇摇头,并顺便反问:
“你呢?”
“作为一名修女,我摒弃了大多数欲望,我心中炽烈燃烧的只有两种东西,那就是信仰以及求知,但这两样东西都不是靠金钱来买的,不过——””
“不过?”
“恩,虽然修女并不应该在意外在,而我的确如此。但在我年幼时,也曾幻想过,去购买一条项炼,也不要太贵的,几十个铜币也就够了。’
听到这里,肯德里克觉得玛格丽特小时候一个是个天真浪漫的姑娘,她那时一定很惹人喜爱。
而他也觉得,实现儿时的梦想一定是件开心的事情,于是他鼓励道:
“既然你曾经想要,那就不要尤豫,玛格丽特修女,你应当去买一条。”
“可————可我没钱,你知道的,我身无分文,一个铜币也没有。”
然而,肯德里克却突然很想帮助玛格丽特实现这个梦想。
四十多年来,肯德里克一直活得很孤单。
很少有人能象玛格丽特这样,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因此他很感激。
所以他说:“不用担心,玛格丽特修女,你只管去挑,我会借钱给你。”
玛格丽特一开始的表情很激动,但不知为何,忽然冷却了。
但肯德里克的脸上的笑容,却很自信,他知道玛格丽特在想什么:
“不用担心,修女,我不收利息,也没有还钱期限,等你哪天有钱了,再还给我就行了。”
说到这里,肯德里克忽然想起,自己一旦成功刺杀菲利克斯,就该回到图书馆,向莫斯利先生复命。
那时,恐怕就无法收到玛格丽特还的钱了。
不过没有关系,肯德里克本来就不在乎钱财,他更加在意对玛格丽特的感激。
“哈?啊,谢谢了——”
“那就去吧——”
说着,肯德里克带着玛格丽特来到一家首饰摊前。
不过,玛格丽特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她肯定在专注地对比和挑选首饰,肯德里克明白,玛格丽特就是这样一个认真的性格。
过了一阵后,玛格丽特拿起一条项炼,拎在胸口的位置,并询问肯德里克:
“好看吗?”
肯德里克点头:“好看。”
“真的吗?”玛格丽特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喜悦。
肯德里克看得出来,玛格丽特很开心,这果然是她童年的梦想。
“真的,”他再次点头。
玛格丽特将项炼放在掌心看了一阵,放回原处,又挑选了另外一条:
“这条呢?”
“好看。”
“也好看?”
“恩。”
玛格丽特依然在笑,但却多了一分僵硬。
这次她没有多瞧那条项炼,又挑选了另外一条:
“这条也好看?”
“恩。”
“跟之前那两条比你,你觉得那条最好看?”
“都一样。”
玛格丽特闻言一愣,笑容里又多了一分苦涩。
她将这条项炼又放了回去,顺手再次拿起另一条项炼。
造型很普通,就是一个银质十字架,并用一根细线串起。
和之前的那三条项炼相比,也没有更好看,只有一点肯德里克可以肯定,它是银质的,所以肯定更贵。
但这次,玛格丽特甚至没有将项炼拎到胸口。
她只是盯着这条项炼,语气低沉地问:
“这么说,这条也是一样好看吧?”
“是的——”
肯德里克说着,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他还是选择把话说完,
“毕竟你实在太美丽了。”
秋天的晚风过分凉爽,却不失温柔,吹得从玛格丽特指尖淌下的细绳悠扬摆动,也吹得她为之愣神。
过了许久,她这才一顿一顿地转过脑袋,摇曳的灯光将她的双眸映得闪。
她的表情好象很吃惊,肯德里克心中疑惑,但为何如此?
玛格丽特笑了,一把抓住肯德里克的手,另一只将项炼递给商人:
“就要这个”
两人继续在晚街上前行,肯德里克说:
“原来你喜欢那种风格的首饰。”
“并没有哦?”
咦?“那你为何选它?”
“我只是想要记住。
“记住?记住什么?”
“那一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