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陆老头动手打陆景远?
北风如刀,在老陆家破败的柴门上刻下凄厉的呼啸。
“大哥!快!老宅那边房顶都要炸了!”老三陆景河一头撞进陆景知的新宅,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
陆景知正盘算乔迁酒席,闻言眉头一拧:“陆景远?”
“可不就是他!嚎得跟杀猪似的!爹好象也炸了!我去瞧瞧!”陆景河话音未落,人已窜出门去。
陆景知心中微讶。意料之中陆景远会伸手,却没想到老头子竟也硬气起来了?这倒是稀罕。
他面上不动,脚下却也不慢,跟着走了出去。看戏?不,更象是去验收一份迟来的“公道”。
老宅堂屋。豆大的桐油灯苗在穿堂风里苟延残喘,昏黄的光晕勉强描出陆老头佝偻在破圈椅里的轮廓,枯槁如一段燃尽的焦柴。
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劣质烟、破絮霉味、墙角咸菜缸的陈年腐,拧成一股无形的绳,勒紧每个人的喉咙。
“爹!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在县城活活饿死?!你的心早就偏到胳肢窝里去了!”陆景远声音带着强撑的硬气,却掩不住眼底的虚浮。
陆景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冷眼旁观。呵,果然。
院子里、篱笆墙上,早已挤满了被巨大动静吸引来的村民,个个伸长脖子,眼睛晶亮如夜枭。
见陆景知来了,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道。村头喇叭吴婶亢奋的声音穿透寒风:“哟!陆家大房主事儿的来了!这下更热闹嘿!”
陆景河也凑到了门口,只差没抓把瓜子嗑起来。他和其他几个兄弟一样,对老宅这摊烂泥,只抱着“按时上供,敬而远之”的态度。
陆景远瞥见陆景知冷峻的身影,脖子下意识一缩,随即一股破罐破摔的戾气涌上心头:“爹!娘!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粮价飞涨,开门七件事,哪样不要钱!”
他烦躁地想踢脚边的破木墩泄愤,却一脚踹偏,脚尖狠狠撞在硬邦邦的凳腿上。
“嗷!”他痛呼一声,木墩滚出老远砸在土墙上,房梁的积年老灰簌簌落下,在昏暗光柱里乱舞。
这剧痛反而点燃了他的怒火,额角青筋暴跳:“还有!县学就要办文魁诗会!没银子打点,我拿什么结交贵人、应酬同窗?!爹!你是我亲爹!忍心看儿子在人前丢尽脸面?!”
陆老头的眼皮纹丝不动,像焊死的铁皮。鼻腔里只挤出一声浓痰滚动般的冷嗤,接着是空洞瘆人的嘬牙花声:“啧——啧——啧——”
“诗——会?”他喉管里滚出沙哑的讥诮,“我看你是想去花街柳巷开荤席”!攀交贵人?你那帮贵友”,怕是耗子洞里掏出的黑货”,跟你一路的腥臊”味儿!”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失望,“钱?耗子啃咸菜疙瘩都能崩掉牙!哪还有钱?!”
“你撒谎!”陆景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嘶叫,“爹!真当我是傻子?!前后变卖田产三百三十多两雪花银!给我二百五十两买了县城的宅子铺面,剩下的八十多两呢?!飞了?!”
他猛地转向门口陆景知的方向,眼中恶意进射:“还是说————你早暗中塞给那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了?看他盖大瓦房、开豆腐铺,你就想巴结暖灶了?!
怕他记恨分家没给他一点?还是你也后悔分家时把他当烂泥踩了?!”
“哗啦——!”里屋门帘被猛力撕开!老齐婆子炮弹般冲出来,脸上是护犊子的焦灼:“景远!不许浑说!”
她喘着粗气,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儿子的骼膊,急切中带着一丝不甘的探究:“儿啊!娘记着清!那宅子铺面契书上写的可是二百两整!统共给了你二百五十两!剩下的五十两呢?真————真没了?!”
这才不到两个月吧?怎就没了?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上次陆景远回来说她就不信,这次又回来要钱?
陆景远被老娘当众查帐问得猝不及防,清醒了两分,眼神闪铄:“娘!县城花销大!我——我还得置办车马骡子撑场面!不然出门访友赁车,多丢份儿?!”
“骡子呢?”陆老头冷冷插话,浑浊的目光锐利如针,“没见你骑回来!进城就饿死了?还是早被你卖了当酒钱?!”
门外瞬间炸开锅!吴婶的声音兴奋得变了调:“哎呦喂!陆三郎报帐呢?还是败家子哭穷啊?”
陆景远冷汗涔涔:“骡——骡车送回县城了!今天我坐骡车回的!大哥他们看见了!”
他慌乱地看向陆景知,寻求佐证,眼神里带着惊惧的乞求一他哪里买了骡车?不过是雇车充门面!
陆景知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淅地盖过嘈杂:“哦?骡车我倒是看见了。可怪的是,那车到了村口,怎么掉头就回去了?陆老三,你回县城————打算爬回去?”
轰!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陆景远脸涨成猪肝色,语无伦次:“那——那是——是我买的奴隶!让他先赶车回去了!我陆书杰他爹,童生老爷的亲爹!有个奴仆怎么了?你面朝黄土的泥腿子能买,我就不能?!”
话音未落!
“啪!!!”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一记蕴含着绝对力量、无比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抽在陆景远肿胀的另半边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抽得原地转了个圈,手中拐杖脱手飞出!
出手的,赫然是陆景知!
整个世界瞬间死寂。篱笆墙外一片倒抽冷气声!吴婶激动地拍大腿:“嚯!
大房也动手了!双响炮啊!!”
陆景远捂着瞬间麻木高肿的脸,眼冒金星,彻底懵了!他甚至没看清陆景知是怎么过来的!
陆景知甩了甩手腕,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冷得象冰碴子:“陆景远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好大的出息!二百五十两买个宅铺,铺子生不出一文钱,倒先买上骡车了?哦,还有奴仆?契约呢?拿出来瞧瞧?空口白牙,也敢在我面前充大瓣蒜?”
“孽障!你敢打景远!”老齐婆子尖叫着扑过来,像护崽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拦在陆景远身前,对陆景知怒目而视。
陆景知嗤笑一声,看都懒得看她,目光越过她钉在陆老头身上:“老爷子,睁大眼看清楚!你这宝贝读书儿子,二百五十两雪花银,两个月不到败得精光,腆着脸回来刮你们棺材本!今天刮完,明天呢?卖你们仅剩的几亩田地?”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老头心上!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景远,想到孙子书杰今日回来说——童生试后委屈的哭诉——“爷,我童生试回来您说给了爹五十两,但我记得爹跟我说您只给了他二十两盘缠——————”
那被贪墨的三十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毒刺!剜心蚀骨!让陆老头对三十年不中童生的三儿子彻底失望。
上次不给,这次更不可能给。
“滚!都给我滚!”陆老头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枯指戳向陆景远,嘶声咆哮,唾沫四溅,“老子前半辈子牛马一样,骨头渣子都榨出来喂你们!卖了田!卖了地!卖了祖宗的脸!就换来你这孝子””?!”
他越吼越恨,一脚将旁边的破木墩踹飞:“听着!老子不欠你!一个子儿都不欠!你那县城的破窝!就是你们一家子米虫吊命的绳!吊不住你们这窝蛀虫,就立刻!马上!给老子卖了换粮!饿死你们天收!省得把书杰也拖累成你这滩臭狗屎、败家精!”
字字如淬毒的冰锥!不仅将陆景远刺得魂飞魄散,更让护犊子的齐婆子如遭雷击!她第一次在丈夫眼中看到如此决绝的恨意!卖宅子?那是景远他们的命根子啊!
“不——!不能卖!”齐婆子彻底疯了,尖嚎着扑向陆老头,“那是景远他们的宅子!卖了你让他们怎么活啊?不能让他们回这穷窝!!”
“不行啊爹,没了宅子铺子,我们在县城就没了立足之地,会被同窗笑话的。”陆景远扯着嗓子哀嚎道。
陆景知责怪道:“三弟!这话可不对!万岁爷还说咱种地的是江山柱石呢!
咱泥腿子不丢人!你这埋汰种地的,是变着法儿骂县学的教谕老爷教程生也势利眼?这话传出去,教谕大人怕第一个撕了你的书袋子,把你赶出县学,你不读书不要紧,可想过书杰会不会被你牵连了?”
说着,陆景知还饶有兴趣的看向陆老头。
陆景远有些懵,他埋汰教俞大人势利眼?
陆景远被这一顶大帽子砸懵了:“我————我没有!你胡说!”他慌乱地想辩解自己绝非影射教谕。
就在他张口结舌之际一一“闭嘴!孽障!”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屋顶簌簌落灰!
“啪——!!!”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道枯瘦的影子陆老头!竟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老狮,猛地窜起!
他枯树枝般的手臂带着积压半生的怒火与绝望,用尽全身力气,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一记反手耳光,抽在了陆景远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胖脸上!
这一下,比陆景知那一掌更狠!更响!更猝不及防!
“嗷——!!”陆景远防住了陆景知,没防住自己亲爹突如其来的耳刮子。
他如同一个被抽飞的破麻袋,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狠狠掼倒在地!膝盖磕在地上,更是雪上加霜,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
篱笆墙外,所有伸长的脖子齐齐僵住,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嘶”的长音浪。
吴婶激动得一蹦三尺高,尖叫道:“亲娘祖奶奶喂!翻天了!陆老头儿亲自动手啦!!!”
陆老头!竟然是那风烛残年、一贯溺爱三房的陆老头!
院中所有人都傻了!陆景河忘了嗑瓜子,陆景江张大了嘴,陆景知眼中也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
围观村民更是目定口呆,仿佛看到了石狮子开口说话!
陆景远被打得彻底懵了,趴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老高,上面清淅地印着五个紫红的指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丝。他捂着脸,眼神空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屈辱。
这怎么可能?爹————爹竟然打我?!从小到大,爹连句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我是陆家的读书种子!是文曲星下凡啊!他怎么能————为了那个泥腿子陆景知?为了那些泥腿子的闲言碎语打他?
“老头子!你失心疯了?!你打景远干嘛?!”老齐婆子也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扑过去扶陆景远,“我的儿啊!疼不疼啊?”
她抬头对着陆老头哭嚎:“你个老不死的!他是读书人!是童生老爷的亲爹!你怎么敢下这么重的手?!”
陆老头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身躯微微颤斗,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里面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带着绝望的怒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淅:“孽障!再让我听见你满嘴胡吣、丢人现眼,老子活劈了你!滚!立刻给我滚回你的县城!是饿死还是冻死,都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手有脚,养活不了妻儿,还有脸自称读书人?!”
“不可能!爹!”陆景远被陆老头眼中那陌生的恨意刺得心胆俱裂,但巨大的利益驱动让他压下恐惧,不管不顾地嘶喊起来:“你去十里八乡问问!哪家读书人不是举家供养?!你手里面明明有钱!卖田剩下的银子没有百两也有八十!你为什么不给我?!你就是想看着我活活饿死!看着你亲孙子书杰没饭吃吗?!还是说————”
他猛地指向一旁冷眼旁观的陆景知,眼中充满了扭曲的嫉恨:“还是说你要把钱都留着,给这三个泥腿子?!给他们银子,他们配吗?!他们知道怎么花吗?!他们那点出息,也配拿老陆家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