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之前,院子里。
剑影刀光。
剑,招式凌厉但留有馀地;刀,势大力沉却不取要害。
张骁和屠夫两人并没有真正在对战。
显然,屠夫听懂了张骁的话。
“你想到这一层,很不错。但是,他们不会就此放过我们。”
张骁神情一凝,不知该欣慰还是无奈。
欣慰的是,屠夫终于展露真实想法;无奈的是,自己以为侥幸回避探查的小手段,显然已经失效。
“保持你自己的行动方式,那些人对你的怀疑会小一些,但不会打消。你今天在这儿,就没办法了。即使找到了很好的理由,比如为了获得积分而帮助邻里,他们不会管的,只会以防万一,斩草除根。”
“当然,这已经比你在三十六巷各处逛、明目张胆地调查要好些了。怪我,也许我这几天应该闭门谢客,你就不会被拖入这场旋涡。”
张骁依旧出剑,与屠夫的刀猛烈相撞,金铁交鸣。
他低声问道:“所以前辈你之前就预料此事的发生?那些人是针对你设的局?”
屠夫转身拧腕卸力,又横劈而来,否认了这一说法:
“他们不是第一次试探我了。我老废物罢了,不值得被专门针对。我略微有所猜测,此事应该是个意外,估计京城哪位少爷小姐惹的事,害得他们不得不出来擦屁股,顺便整一下我。至于为什么我有预料……”
屠夫没有接下张骁的一击,而是松手任刀转一圈再接住,将刀柄展示给张骁:
“妖物躲藏的那条道,很长一段时间正是我在使用。不是现在流传的通脉渠,而是更古老的地下暗渠。不过,在我使用的时候,我自是设好禁制的,所以当我看到门上禁制被打破的时候,我就清楚有人要搅动风云了。”
张骁心中一凛,道:“也就是说有第三方势力插手?他们要做什么,就是为了在京城制造混乱吗?”
屠夫摇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法知道了。刀柄里面是我这么多年调查的一些东西,他们躲藏在暗处,以我微薄之力,实在难称得上有什么成效。”
“唯一能确定的是,与你家案子有关的是一个杀手组织,他们成员的名字都以‘无’开头。我表面以屠夫为遮掩,实则常借助地下道与一些有情报的人联系,另外一些消息,也在这刀柄里了。”
张骁问道:“所以前辈有谋划了?”
屠夫哈哈大笑道:“有个屁谋划,我就是个蠢人。若我聪明一点,何至于陷入如今的境地?”
“我们表演一番吧,不确定能不能保你。”他言简意赅地讲了下,转头望向逐渐浸染天空的墨色,“我应该逃不过这次了。其实我本来的想法是,让你别掺和这事了,什么真相啊,仇恨啊,都没有活着重要。”
“可前辈你还是这样做了,而且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所以说我是个蠢人啊。也可能是因为这三十六巷真是好,我也舍不得离开了。可惜…蹉跎了啊,待了这么久,没能真正体验这儿的好。”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几分眷恋和惋惜,屠夫转过身,一点点隐入漆黑中:
“我没查出凶手,但今天或许有个机会。入夜以后,我在城外会有一战。找个高点的楼,藏书阁、钟楼都行,等我的烟花吧。”
“红色是镇北王,蓝色是丞相,白色嘛,就是其他人,这得你自己查了。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当然,我没死的话,肯定会详细跟你讲!”
张骁握剑的手颤斗了。是自己太看低屠夫了,以为他的心冷了,麻木了,还想着什么用行为感动他,没想到,他从未改变,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坚持相信的路。
“感谢前辈相助,此恩在下定会铭记!”
屠夫笑着说:“谈何恩情呢,这段时间我的态度够糟了。倒是我要感谢三十六巷的人们,一直宽容于我。”
“来吧,按我们说好的。对于我来说是结束,对于你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别太紧张,打不过就逃,不要学我。从心底来说,我可能还是有些后悔啊。”
……
官兵围满了这条巷道,最后的妖物也被瞬间清理。
“真巧啊,张士子,我们又见面了,近来武艺练得如何?”
领头者对于张骁来说很熟悉,是在国子学讲授武道的周将军。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是自己大意了,难道看上去较为正派的周将军也牵扯进此事中?
心中疑惑与警剔并起,但转念一想,又或许并非如此。周将军可能只是受上面人的调遣,身不由己罢了。
张骁拱手道:“周将军,我发现屠夫奔往了妖物出现的信道口,本想阻截他,但还是被他逃了。”
这是他和屠夫商议好的说法,半真半假,漏洞还是有,但已是两人能想到的较为令人信服的说法了。
周将军笑容带有玩味,他招呼官兵:“你们,沿着信道继续追击,莫要让那屠夫跑远了!剩下的,留在此处,清理战场,盘查周围。”
“三位士子,劳烦随本将军走一趟,只需一会儿,简单问个话。”
萧梦客和高玄罡点头答应,张骁按捺住颤斗的心神,也回答说:“好。”
边走着,他转头望向夜空,仍是一片深沉的黑,就连星星都如此稀疏黯淡。
离秋月节不远了,这轮皓月理应明朗姣洁,洒落清辉。
可惜天公不作美,浓厚的乌云笼罩了天宇。
饶是如此的天空,仍有许多人抬头望着。
这也许是一种预感,一种弥散的氛围。
有什么正在悄然到来。不是一颗微不足道、随波逐流的石子,而是切实将改变大河流向的阻隔。
张骁在被问话时也不时瞥几眼天空,但并没有划破夜幕的光亮。
他不知自己是否期盼那一刻的到来,因为得知真相的一刻,也许正是屠夫的死时。
终于,周将军放走了三人。
张骁随意与萧梦客告别,便向三十六巷最高的钟楼奔去。
爬到顶层,抵抗着疲倦,他牢牢注视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在这一刻,时间象是被拉长,又仿佛凝固停滞。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劳累,只是挺立在钟楼之巅,目光如炬,穿透漫漫黑夜。
就这样,直到晨曦将温暖晕染在深沉的夜幕上,直到旭日东升,照彻大地,为三十六巷的建筑勾勒出金边。
烟花,没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