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术法的水平有五大层次之分:入门,熟练,小成,大成,圆满。
在武道体系中同样如此,只是熟练被称为入微,小成则被称作精通。
仙道衰退后,无人可再达圆满之境,因而那日孙渎对自己大成的锻体术感到无比自信。
在这方面,萧梦客始终有所烦扰。
他虽获得了悟性天赋,七遍领悟后,只需要理解力的术法几近圆满。
然而,有时他的身体跟不上悟性。
需要身体熟练程度的类型当然也会达到入门,且强于一般到达入门者,毕竟他对细节的感悟深刻得多。
但也仅是入门,在武道和一些需要操作的杂术上,他的水平就参差不齐了。
比如总被花月拿出来说的蛊术。
养蛊是个需要时间,精细操作和些许运气的活,他对其法的领悟已经很彻底,但实操环节便略显纸上谈兵了。
到了今天,他总算能改变这种状况。
危宿被点亮,女、虚、危三宿连成第二星次【玄枵】后,萧梦客获得了新的天赋。
用前世小说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熟练度】天赋。
在七遍领悟并达到入门的基础上,又练七遍可达熟练,再练七遍则可达小成。
当然,他比不上那些专走一道抵达大成者,但也能成为小六边形战士了。
欣喜之馀,略有疑虑的却是自身修为。
与顾浣尘对谈前,说实话,他并未过度考虑这个问题。
在前世他曾看过一个话题,就是若你是小说主角,会否怀疑并拒绝金手指。众人得出的结论是,能问出这个问题已经太奢侈了,对于大部分角色来说,在恶劣处境下他们根本没得选。若真是什么强者后手,弱小的他们更是拒绝不了。
萧梦客当然也不会在这个阶段探究什么星宿图起源之类的问题。
他感到奇怪的在于,修为的提升似乎过于平滑了,身体并不如修内丹术者那样剧变。
就好象……自己本来就拥有这一切,只是到了此刻才将其夺回。
这引申到他对这个世界的思考。此问题还是太遥远了,他闭上眼,决心暂时抛却这些纷乱的思绪。
……
萧梦客已经大概猜到了棋痴老人的身份。他应该就是大祭酒的那位友人,暗中掌控着整个三十六巷的运转。
最近他总抽出些时间与老人下棋,总算到了各有胜负的境界。除了加强对两道融合的领悟,另一目的是,在聊天时套出些话来。
可惜老人总能将话题拉回棋上,基本不多说无关之事,甚至至今未透露自己的名字。
今日傍晚,萧梦客又准时来到巷口与老人下棋,他发现一路上仙道院士子多了起来,除了早就天天勾栏听曲的陈淮,张骁竟也会在巷中闲逛。
最初的几天,众人还都喜欢做做样子,一回住处就继续自己的修炼或研究,现在倒也不那么紧迫了,况且大家也明白了,灵感总是不经意间冒出,不是强逼自己就能得到的。
老人除了棋道,有时也讲讲巷内邻里间的家长里短。
萧梦客一般随意听听,附和几声。
可今天,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看似老人在揶揄三十六巷那位屠夫,实际上他是在讲某件往事。
这屠夫在巷内算得上妇孺皆知了,还获得了个外号“白面屠夫”。此外号绝不是对他外貌的描述,因为他完全是一幅虎背熊腰彪形大汉的长相。
但他行事却是唯唯诺诺,即使受了辱也喜欢和人讲道理,象个酸腐书生,才得此名号。
“呵呵,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样子。”老人落子,“他那时也不是个屠夫,而是个走镖的。那个镖无人敢接,他因曾在瀚水从戎时受过恩惠,再仗着年轻豪气,非要护送那中郎将的妻女出京城,结果被帮助的人出卖……后来的一切嘛,也不必多说了,从狱中出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想来,距今已是二十年咯。”
萧梦客心头一震,竟落错了子。
“前辈,你的意思是……”
“近几天啊,有人想在这巷子的犄角旮旯里,找到那些孤魂野鬼的踪迹。可魂啊,终究是招不回来了。”
老人抬起头,目光锐利:
“小子,你那位好兄弟的身世不简单呐。他想查的事,不说他自身,就连卢老头都承担不起。他或许觉得自己很低调了,但那些家伙手眼通天,死死盯着每个角落。老头我已尽力帮他掩饰了,再这样下去,我也难保他了。”
萧梦客沉默不语。
二十年前,瀚水,陇北,独特的武道传承,牵扯军中和京城,以及,姓张……
他知道那件案子,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奇案。
陇北,张府大火,一夜间,大将军张定方全家人尽数死绝。
无人相信是谋杀,因为,那是张定方。被尊为战神、武圣、楚王朝第一大将……谁能杀得了他?
再说了,那可是整个张府。
府内高手如云,且当时因张大将军在朝堂上与其他势力冲突激烈,张府的守卫提到了最高的水平,对进入者身份的筛查极为严格,守卫日夜轮替,称得上固若金汤。
无论如何,死人不能开口,此案最终被认定为自焚。
张定方的政敌们抓住良机,拼命罗织各种罪名放在他头上,并清算他的旧部。
今日,朝廷对其原因的定论是,在楚苍战争中,张定方曾暗中沟通外敌,多年后事情败露,为避免责罚,他杀死了全张府所有人,然后自焚而死。
萧梦客不知如何向张骁开口。
怀着沉重心情,他没有继续下棋,而是踱步到了藏书阁。
来到顶层,俯视夜色中灯火通明的三十六巷,心情略微平静下来。
一抹黯淡的白光从身边飘过,如同幽灵。顾浣尘踮起脚,将一本古籍放回书柜中。
“你一直在藏书阁待着吗?最近没怎么在外面见到你,我记得一开始经常见你参与各种课程和讨论。”
萧梦客凝望着窗外,随口问道。
她的脸兀地凑到萧梦客眼前,轻声说:“因为会很麻烦。”
他大概了解什么情况,无非是她的相貌不觉间就会招花惹草。
看着少女没有瞳孔、如被灰翳复盖的双眼,萧梦客却只感一阵恶寒。
“哥哥,今天我读了这册书很有趣呢。同样是断绝之道,能帮人勘破色相执着。”
“不净观、白骨观、白骨流光观、白骨生肌观,你看上面还配有绘画。这是新死相,然后是肪胀相开始发黑膨胀,血涂相表皮腐烂,脓血流出……”
“如果我变成这副模样,哥哥会将我怎么样呢,我想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只会远离、搅烂或者焚烧我,但哥哥肯定会悉心观察我变化的过程……”
顾浣尘讲得绘声绘色,就好象她曾经历过一样。
对不起花月,萧梦客心里默念,之间误会你了,这才是真的阴。
可她的话确实戳进了自己心里,他很想杀了她,然后进行试验。
乍然间,声音止息,一切恢复正常。
抬眼看,顾浣尘在窗边翻看着书籍,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
“哥哥,你怎么愣在那儿了?对了,我有一些生活里的事想要请教一下。”
“你还会向我请教生活里的事?”萧梦客还没从刚才的状态完全回过神,少女阴冷的话语仍在耳边盘桓。
“我在国子学结识了几位新朋友,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复杂。有人对另一人越好,另一人非但不感激此人,还愈发憎恨;还有人对另一人如驴般使唤,不停打压,另一人却更加深爱此人。”
“我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善待或恶待是相互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萧梦客暗想着,看来这女孩也有弱点,就在于不够通人性上,便回应道:“正常,不然怎会有大恩如大仇和畏危而不畏德的说法呢。”
轻叹一声:“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无法插手,若是劝慰陷于其中的人,他们说不定反而先恨上你打破了幻想呢。这种时候只能让他们自身到达某个限度,在内爆后的一片废墟上,也许反而能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