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的声音甜美,却让人心底发寒:“嘻嘻,奴家的虫儿们正缺些血食呢。”
瘦高如秆的许麦此时也象被风吹动,略微摇晃。他脸上仍倔强地挤出横眉冷对的表情,话语的颤斗却削弱了故作的豪气:
“公输兄,这位姑娘是?她能否助我们突出重围啊?”
公输易神情凝重,叹道:“别指望了,她恐怕是那位南疆妖女花月……唉,真说不准落到谁手上,会死得少惨一些。
自觉如砧板上鱼肉的几人只祈求两败俱伤,以争得一丝逃离的机会。
可惜天不遂人愿,花月此时已落入下风。
他们倒不全是因为畏惧花月而不出手助战,只是他们擅长的农艺、工造之术没那么适合战斗。
公输易是制作了战斗傀儡,但昏倒时被方展武扔给了夜灯众,已然毁坏。
花月轻咬红唇,不愿露出狼狈之态,她本来自觉已准备充分,没想夜灯横插一手,更没想到他们有此等修为。
只听铃声清脆,原来是她脚上的银饰。花月的身姿灵动非凡,双手掷出飞刀的同时,双脚勾住弩箭,连连发射,不断逼退夜灯众人。
她自己一边手脚并用战斗,一边操从着四具尸傀攻击,可仍是寡不敌众。
十六祖师依旧满面春风,笑容和煦,看形势差不多,他出手了。
他两手空空,未携寸铁,缓步走到尸傀前。
经过尸傀,他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
快到看不清,他到底出手了没有。
直到他伸手,众人皆是一怔。
尸傀的内核竟被他硬生生掏了出来!
后知后觉地,尸傀倒地,分崩离析。
花月双眼通红,恨恨望向十六祖师。
吴晋英也没闲着,打不过花月,还治不了你们这些弱者?
看着几位天子令获得者尚有自保之力,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对爷孙,特别是那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圆脸少女。
有意思,他没想到自己攻去的动作,竟能分散花月的注意力,本以为这妖女是心狠手辣之人。
“小人!”花月骂道。
吴晋英邪笑道:“既然是圣女大人这样说,那一定是在夸赞本公子了!”
反正花月分身乏术,趁此机会,他直接出手,向圆脸少女抓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忽觉什么从天而降,吴晋英猝不及防,连退几步。脸上一辣,伸手摸才发现满是鲜血。
方展武见此赶忙箭步上前,欲要援助他,却莫名嗅到馨香,危机感暴增,停步环视四周,明明空无一物。
同一时间,就要接近喜轿的十六祖师猛然闪身,他原先所在之处雷光爆裂,烟尘四散,炸出一个大坑!
两道身影从林间突现,人未达,剑光已至,夜灯众人的阵型被刹那冲散。
经历一波突袭,正要有所反应,悠扬笛声冷不丁入耳,回响于林中,忽远忽近。
就连较为强大的方展武和十六祖师两人也恍惚了几息。
回过神来,战场已被四人分割。
按之前萧梦客的安排,他对付修为最高的十六祖师,顾浣尘对付吴、方二人,张骁和陈淮则拖住夜灯教众。
虽然两人也只有胎息初境,但萧梦客已识别出,夜灯众人是服用了邪药提升的伪境,同那夜的吴家杀手一致,支撑不了多久。只需拖延时间,他们很快会跌境遭反噬。
“这十六祖师交给我,各位注意不要靠近他!我已经看出他施行术法的手段了。”迎战强敌的萧梦客还提醒着大家。
圆脸少女凝望萧梦客的侧脸,知道是这位少年为自己挡下了吴晋英的攻击,一时不觉痴了,潇洒不羁、丰神俊朗,俨然小说话本中走出的侠客角色。
萧梦客不知少女心思,倒是留意到那撑起伞的鹤发老人,伞划出了一片领域,隔绝内外,将爷孙俩护于其中。
果然并非普通人,他轻叹又一个猜想验证了。
与此同时,他双手掐诀,风火雷电各类法术不断落下。
遇上同为胎息后境的十六祖师,总算不用跨阶战斗,就没必要束手束脚,可以好好检验法术练习的成果了!
“你的速度极快,但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你的身体能与其他身体短暂融合,所以掏出内核才那么顺利。”
十六祖师附近出现一片雷电交加的局域,他被迫不停闪身躲避,根本找不到空隙接近萧梦客,也无法逃出牢笼。
他的眸中闪过微不可察的阴鸷,但还是保持镇定的表情。
终于,在躲避的过程中将灵力凝成块状,护在性命攸关的部位后,暂停硬扛各种法术。
这当然撑不了多久,但足以争得一个反击的机会。
“说得不错,但并不意味着我只能近身攻击。”
十六祖师掏出什么东西接在自己手上,竟是什么动物的肠子!
在护体屏障被击破的一瞬,他干脆将所有灵力汇聚在肠子上,当作长鞭甩出!
这舍身一击还真差点就触及萧梦客。
然而,群鸟忽被引动,纷纷从枝干飞下,挡在两人之间。
肠子甩到鸟身上,立刻与鸟凝为一体。
他原先正是想用这种能传递的特性控制萧梦客。
“可惜,我也并非只会雷电火法。”萧梦客狡黠一笑。
两只纸鹤盘旋交错,将肠子寸寸咬断。
搏命一击失败,灵力亏空的十六祖师淹没在电闪雷鸣中,表皮炭化,伤痕累累。
饶是痛苦万分,他却双眼圆瞪,威武不屈,厉声道:“有心杀世家权贵,却无力回天,我已无悔!”
在雷电杀死他之前,反噬先使得他的胸口骤然膨胀,连带整个身体裂为两半,胸腹腔内流出一滩变异的血肉,细看长出了许多牙齿和毛发。
“呃,这是不是第三个在我眼前自杀的了?”萧梦客有些无语,“而且你不是和吴家这种世家权贵合作嘛……”
“我觉得吴政宪也能算自杀!”陈淮激战之馀还不忘凑句话。
……
同一时刻。
吴晋英瞥见旁边的战斗不禁一震,他总算将此少年与之前听说的邪魔外道联系起来,那人在平泾城大开杀戒,给家族造成重大损失。
他不由得心生畏惧,这样英姿飒爽的外貌,很难想象会修习那些旁门左道,何况萧梦客一开始用的都是通行法术。
吴、方二人这边的战局有些诡异。
吴晋英看到来者虽戴着帷帽遮面,但身量未足,明显是个小女孩,本来是很不屑的,甚至见她初显绰约,还起了些色心。
然而,女孩双刀出鞘,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方展武此时也好不到哪去,他冷汗涔涔,已陷入左支右绌的境地,更骇人的是,他发现自己看不透女孩的境界。
顾浣尘的刀并没有什么婉若游龙的灵动,反倒透露出大巧不工之意。
没什么特定的刀式刀招,就是你击不中她,她却能刀刀精准砍在你的非要害部位。
没错,非要害部位。
就象是在玩弄猎物,两人都清楚意识到,她认真一刀就能杀死自己,却延迟死刑判决的到来,使他们时刻处于提心吊胆中,不知下一刀后是死是活。
两人越焦急,情况越糟糕,由于她总能完美地躲开,他们反而一直在互相刺伤对方。
当方展武刺中吴晋英,吴晋英破口大骂,方展武连连道歉;可当情况反过来,依旧是方展武不断道歉。
没有办法,这就是附属家族的悲哀,方展武修为胜过吴晋英,心性也略好于他,但只能当个仆从、打手,而且他毫无反抗之心,忠心耿耿已成习惯。
自从家族编织的幻梦破碎后,吴晋英在修炼上自暴自弃,摆烂许久,生死一线之际,倒是忽忆起武术教习说的“卖破绽”之策。
于是假装跟跄,向后倒去。
顾浣尘这一刀还真划空了。
他大喜过望,不禁自夸还是有几分天才。
方展武抓住隙间,向顾浣尘刺去。
出招的瞬间,他明白,这一剑,必中!
因为顾浣尘已经失去了重心,她不可能回转过来。
可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荒诞不经…这些词都不足以描述发生的情景。
就象纸页翻过,她以违背运动轨迹的姿态,旋到了另一边。
剑却收不住了,刺向吴晋英腿中央。
这一剑后,他再也不能重振男人雄风。
吴晋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方展武搀着离去。
顾浣尘在后方不急不缓地跟着。
方展武连连回头,却更是绝望,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是快是慢,女孩总保持相同的距离。
吴晋英此刻反应过来,目眦尽裂,吼叫着肘击方展武,发泄痛苦和愤怒。
“公子,抱歉,抱歉…小的万分该死,但…”他没说出后半的话,因为那样会惹怒公子,可是重伤、疲惫,又加之吴晋英的击打,导致他气喘吁吁,越走越慢。
“离最近的医馆还有半个时辰的路途。”女孩的声音轻柔婉转,如同天籁,在两人那儿却如恐怖的催命符。
这句话似是好意提醒,但揭开了两人之间潜藏的裂痕。
方展武想起自己蛊毒未解,而吴晋英留意到方展武变慢的脚步。
“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人都会死。”
是啊,方展武在这一刻如梦初醒,或者说,他忍无可忍,只是习惯和自欺掩盖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自己始终忠心耿耿,却还是犯下此等滔天大错,即使两人都生还,他和亲人都会完蛋,所以不如,让所有人都不知是他犯了这个错……
吴晋英的眼中也满是阴狠,比起后方的敌人,他更恨眼前的这位仆从。
他甚至开始怀疑方展武是故意废了自己。他觉得能猜到这位仆从的想法,明明各方面更优,却被这样差使,一定很嫉妒自己吧!自己成了废人后,人生彻底完了,本来还能指望下一代弥补才能不足的遗撼……
所以,奇景出现了。
前一刻还搀扶同行的主仆,后一刻互相出手,欲置对方于死地。
胜负立分,方展武用膝盖将吴晋英压在身下。
可鼻青脸肿的吴晋英痛哭流涕。
他求饶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其实我明白,我就是个废物,撑不起家族的期望,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想干脆当个烂人…求求你了,给我一次改变自己的机会吧!我们也认识十几年了啊!”
方展武愣住了,可他这一愣,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吴晋英摸到一把短刀,从侧面扎入方展武的心脏。
倒地的方展武思绪疾速流逝,眼皮将要阖上时,隐约看到凭空出现的力量折断了吴晋英的四肢。
是啊,女孩说那样下去,他们都会死,但并没有说不那样,他们就不会死。
做这些,就是为了看到他们互害的结局吗?
她不是人……是魔!
这是方展武的最后一个念头。
……
公输易向萧梦客几人拱手道谢,说:“各位兄台,到了京城若有需要造的东西,尽管来找我!”
说罢他离开,暗想着宁可等战事平定,也不愿信所谓特殊门路了。
许稷依旧是那种满脸堆笑的神态,他领着弟妹感谢了几人。但见到萧梦客使用左道之术后,他的热情似乎淡了几分。
他的弟弟许麦则只剩崇拜之情,满心想跟着几人同行。
几人也第一次看到了被称为“豆豆”的小妹许菽,是个黑瘦怯懦的小女孩,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虽然受到众人感激,萧梦客却很郁闷。
因为夜灯众打不过他们,竟同样齐齐自杀了。
唉,找个人拷问一番幕后谋划怎么就那么难?
还好,当他看到顾浣尘用绳子拖着尚有一口气的吴晋英回来,嘴角终于微微翘起,感叹还是小顾靠谱啊。
“说吧,你们吴家抢天子令到底想干什么?”萧梦客蹲在吴晋英身侧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说,我说,就是能不能放我一命?”吴晋英虽十分虚弱,看到有生的希望还是加快了语速。
“可以,不过要是你说的让我们不满意…我也不会直接杀你,毕竟我还想看看吃血祭法做成的肉后,人会有什么反应呢。”面对不同的人,萧梦客策略不同,吴晋英这种就适合箩卜大棒一起上。
“好,我说,其实不是我们要搞……”
话音未落,头颅飞出。
“谁?”
众人全都警剔起来,因为,杀死吴晋英竟是一片树叶。
朝树叶掷来的方向望去,正是那对爷孙原先在的位置。
可两人已消失无踪。
密林中传来苍老却如同洪钟的声音:
“有些事,现在的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好,不要深究了。”
……
在一同击败夜灯教众后,花月就在角落里看着毁坏的尸傀黯然神伤。
这就轮到陈淮的表演时间了。见到美人,他总愿意凑上去说几句。当然,小顾这种孩子除外。
“唉,夜灯真坏啊!也不必为坏掉的尸傀难过,可以再造嘛。你不穿鞋会不会觉得凉,要不……”
一句话踩了三个雷,花月皱眉瞪眼盯着他,脸有些气鼓鼓,冷冷地说:
“呵,夜灯是坏,那逼他们为寇的世家贵族自是更坏。另外,尸傀是奴家的亲人。先别管其他人是不是光脚了,嘴上没闩的话,可以借只虫儿帮你堵住。”
陈淮一时语塞,悻悻离开。
花月似乎还有些赌气,向四人走去。
当她看见萧梦客,倒是一愣,笑着贴近了他身前:
“这位小郎君还真是俊俏,不如做奴家的相公如何?”
萧梦客摇摇头:“萧某对女色无甚兴趣……”
说着他突然扶住额头,眼神迷离,身子晃晃悠悠。
张骁发觉异样,厉声问道:“你对萧兄做了什么?”
陈淮拔剑,咬牙道:“果然是个妖女,刚才就该一起杀了。”
“哎呀哎呀别急嘛,奴家实在是欢喜他,所以呢,就种了情蛊,这样他不就是奴家的人了吗?”花月遮面媚笑道。
还没待她说完,萧梦客面若桃花,竟凑到花月额前,四目相对,眼见就要吻上。
花月彻底愣神了,一瞬间涨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她根本没操控萧梦客靠近自己啊!
就要紧贴额头时,萧梦客突然止住,双眼清明,笑道:
“别说什么妖女了,花月小姐还纯情得很呢。之前举动也可以看出,她是个好心人,毕竟本来没必要冒着危险掺和此事,想必是发现了吴家劫天子令的举动,才来帮助受害者。”
花月轻哼,愠恼地说:“才不是呢!本姑娘随性而行,才不管什么道德、正义!你个小贼,到底怎么躲过我的虫儿的?”
萧梦客掏出一个罐子,打开说:“在下对养蛊之术也略知一二,自是能轻松捕捉到。”
花月虽还撇嘴,看到他也会这左道之术,内心好感大增。瞄了眼罐中,嘲笑道:“你这养的也太糟了,我都替虫儿难过。不过,南疆蛊术不外传哦。”
陈淮在一旁看呆了:“张大哥,这还真是老萧吗?他这么会撩,真不是被我附体了?”
顾浣尘始终无声无息,眉眼低垂,此时才摘下帷帽。
连花月都被她的容貌惊得怔了片刻,赶紧跑到她身前,想捏捏她的脸,却不知为何摸了个空。
“好漂亮的小妹妹,这样吧,姐姐送你个见面礼。”
她将一个精致的小盒放到顾浣尘手上,期待着她打开后惊吓的表情,就喜欢看这种大小姐被弄哭的样子,多可爱呀。
没想,顾浣尘打开盒子,看到里面丑陋的虫子,却是眼前一亮,连忙说:谢谢月姐姐,我听萧哥哥说过,这是美人蛊,有美容养颜之效。”
花月见女孩落落大方,还识得蛊虫,甚觉投缘,收起了戏弄的心思,和她聊了起来。
萧梦客无语了:“不是说南疆蛊术不外传吗?”
花月笑眯眯回应道:“我将她认作妹妹了,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