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乌云也散了。
那片黑沉沉的云层,被天光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金色的阳光,从那道口子之中倾泻而下,将这土地照得一片通透。
陆青言站在李玄风那具尚有馀温的尸体旁。
山风吹过,卷起他衣袍的一角。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心力之后的疲惫。
他蹲下身,在李玄风的尸体之上摸索了起来。
成王,败寇。
这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规矩。
经过一番搜索,陆青言的收获谈不上多大,但也不算少了。
一个由黑色玄铁丝编织而成的储物袋鼓鼓囊囊的,入手冰凉,其内摆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丹药和数块下品灵石。
那柄青色的飞剑,剑身之上灵光流转,锋锐无匹,显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法器。
一本用兽皮缝制而成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青云剑诀》四个大字,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符录和杂物。
陆青言将这些东西,尽数收入囊中。
其后他挖了个土坑,将李玄风抛进坑中,草草掩埋。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他拖着那具早已是疲惫不堪的身躯,迎着那刺破云层的微光,一步步地走回了广陵县城。
……
广陵县衙门前,一个身着郡府驿丞官服,风尘仆仆的汉子,牵着一匹早已口吐白沫,累得脱了力的快马,站在那空无一人的县衙门口,脸上写满了挥之不去的困惑与茫然。
他叫冯三,是东山郡守府里的信使。
他怀中揣着的,是一封由吏部与郡守亲自签押,盖着郡守府三道火漆印的加急密函。
按照规矩,此等文书,需在三日之内,送达广陵,亲手交到县令钱炳坤的手上。
他跑死了两匹马,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终于是在最后期限之前赶到了。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感到一阵疑惑。
太静了。
这广陵县,安静得有些诡异。
而这县衙,更是静得有些吓人。
他将马匹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的官服,推开了县衙大门。
前院,空无一人。
只有几片不知从哪里吹来的落叶,在地面上打着旋。
二堂,同样空无一人。
那些本该是在各个公房之间来回穿梭,忙于公务的吏员们,竟一个都看不到。
只有几间屋子的门虚掩着,从那门缝之中透出几道窥探的目光。
冯三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出事了。
这是他脑海之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他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径直便朝着那间挂着“县令”牌子的公房走去。
然而公房之内同样无人。
人呢?
就在他满心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一个充满了怯懦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敢……敢问这位大人……”
冯三猛地回头,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只见一个穿着杂役服饰的年轻书吏,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您……您找谁?”
冯三看着他,眉头紧锁。
“县令钱炳坤何在?”
“钱……钱县令在……在后堂……”
“带我去。”
冯三没有再跟他废话。
在那年轻书吏的引领之下,冯三终于找到了这位广陵县上的最高长官。
钱炳坤整个人都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上,满脸死灰。
“郡……郡守府的信使?”
当他看清冯三身上那身官服的时候,绝望的眼睛里,竟瞬间热泪盈眶。
他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扑到了冯三的面前。
“天使……天使啊!”
他一把抱住冯三的大腿,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您……您可算是来了!”
冯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彻底地搞懵了。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钱炳坤从自己的腿上给撕了下来,然后将那封密函递到了他的面前。
“钱大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郡守府急令,请您签收。”
……
冯三走了。
他带着满腹的困惑与不安,离开了这座县城。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便有一名书吏走出了县衙。
是赵申。
他的手中,捧着一张刚刚誊写完毕的告示,他的脸上满是激动。
他走到县衙门口那面巨大的告示墙前,将告示贴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只是退后两步,抬起头,看着那张由他亲手誊抄力的白纸,眼睛里竟没来由地有些湿润。
就在此时,一个略显疲惫的身影从长街的尽头走了过来。
是王铁匠。
他刚刚才从河堤的工地上下来,那身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的短衫之上,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铁屑与煤灰。
他看到了县衙门口的赵申,也看到了那张告示。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赵……赵书吏……”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申转过头,看到了王铁匠的脸。
他笑了,那笑容里轻松。
他伸出手,指了指墙上那张告示。
“奉东山郡守张大人令。”
“广陵县典史陆青言,临危受命,于危难之际,整顿吏治,兴修水利,深得民心,功绩卓着。”
“特此,擢升为广陵县七品县令,总管一县之军政民生。”
“即刻生效。”
当他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王铁匠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蠕动着。
县……县令?
陆大人他……
他真的成了咱们广陵县的县令了?
“好!!!”
一声怒吼,从王铁匠的胸膛之中炸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条他生活了半辈子的长街一路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吼。
“陆大人成县令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那声音瞬间便传遍了整条长街。
街边的商铺之内,掌柜与伙计们,闻声而出。
路上的行人,驻足而立。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王铁匠这个莽汉,喝多了在发酒疯。
可当他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那县衙门口,冲出来脸上带着与王铁匠如出一辙的兴奋时,他们终于信了。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彻底引爆了这座早已不安分的城市。
……
陆青言回来了。
当他那身被血污与尘土染得一片狼借的黑色劲装出现在长街尽头的时候,那些陷入了狂欢的百姓们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个正缓缓走来的身影,看着他那张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脸,那双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眼睛。
他们心中一紧,自发地向着街道的两旁退开。
他们也说不上这来源于尊敬还是惧怕,眼中的狂喜也消失了,只剩下满是敬畏的沉默。
陆青言回到了县衙门口。
“大人!”
“是大人回来了!”
王阳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从那县衙的大门之内冲了出来。
他们看着陆青言,看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热泪盈眶。
“大人!您……”
王阳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都回去。”陆青言缓缓说道,“各司其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