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书房。
陆远坐在主位之上,那张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他的身旁,是一架临时搭起的担架。
陈铁山正躺在担架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脸色潮红,依旧昏迷不醒。
而在书房的另一侧,则站着十几道身影。
他们一个个身着捕快服饰,手按刀柄,脸上写满了挥之不去的惊恐与茫然。
为首的正是王阳。
他看着那个独自站在舆图前,负手而立,沉默不语的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象是要冒出火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整个书房都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终于,那个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少年转过了身。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开口说道:“爹。”
“明日孩儿有一场生死之战,不得不赴。”
“您和铁山叔,必须离开这里。”
陆远的身躯猛地一震,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陆青言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了那个一直侍立在角落阴影之中的高大身影。
“铁塔。”
铁塔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主人。”
“带他们去地下城最深处。”陆青言回答道。
“记住,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地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是。”
铁塔没有半分的尤豫,他唤来两名仆从,将那担架抬了起来。
然后,他对着陆远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远回头,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那眼神里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骄傲”的东西。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陆青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便跟随着铁塔的脚步,消失在了那片深沉的夜色里。
书房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其后,陆青言的目光,落在了那群早已禁若寒蝉,不知所措的捕快身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王阳等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在想,我是不是输了。”
“你们在想,要不要趁着现在去李府那边,卖了我,换一个前程。”
王阳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大人!属下……属下不敢!”
他身后的那群捕快,也跟着“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不敢?”
陆青言笑了。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想走的,现在就走,我不拦着。”
“想留下的,就做好陪我一起死的准备。”
整个书房,落针可闻。
王阳跪在地上,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走?
现在走了,他们能去哪里?
去投靠李玄风?
一个连自己主子都敢出卖的叛徒,李玄风会看得上他们?
最好的下场,不过是被当成一条用完就扔的狗。
可若是留下……
留下,就要跟着眼前这个少年,去硬撼一名真正的筑基仙师。
那更是十死无生。
这是一道送命题。
就在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决择之际。
一张写满了墨字,盖着官印的文书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王阳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陆青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如果我死了。”
陆青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把这个交给郡守大人派来的人。”
“告诉他,我陆青言,死于广陵典史任上,未曾辱没朝廷威严。”
王阳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着那张文书之上那刺眼的“典史”两字,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少年。
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那是一种名为“热血”的东西。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那么一刻,愿意为了某个虚无缥缈的信念,去抛头颅,洒热血。
可后来,那份热血,早已被这冰冷而又残酷的现实,给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现在……
他看着那个少年,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背影,那股早已熄灭了的火焰,竟在他的心底,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从地上捡起了那份文书。
然后,对着陆青言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属下……愿随大人赴死。”
他身后的那群捕快,看着他,也看着那个少年。
他们沉默了。
赴死二字,说来轻巧。
可家中尚有妻儿老小,屋外还有那早已筑基成功的仙师。
这场仗,看不到半分胜算。
一个,两个……
有人悄悄地从地上爬起,弓着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倒退着退出了这间书房。
他们的动作,象是一场无声的瘟疫。
很快,那原本还跪了满地的十几道身影,便已十去其八九。
只剩下两三个平日里本就了无牵挂,烂命一条的汉子,在尤豫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将,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我等……愿随大人赴死!”
陆青言看着眼前这寥寥无几的身影,看着王阳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脸上那股子冰冷的平静,却突然被一声轻笑给打破了。
“噗嗤。”
他笑了。
“就算你们想赴死,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一脸错愕的汉子,摇了摇头。
“你们走吧。”
王阳猛地抬起头:“大人?!”
“走。”陆青言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去告诉衙门里那些弟兄,也告诉陈总捕头手下那些老兵。”
“让他们各自散去,寻个地方躲起来。”
“等局势明朗了,等看清楚情况了,再回来。”
“谁也不知道,那李玄风会干出什么来。”
王阳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对上陆青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命令。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对着陆青言最后作了一个揖,然后带着剩下那两三人,转身,消失在了那片夜色里。
书房之内,再次只剩下了陆青言一个人。
他将那柄通体漆黑的法剑“魂渊”,从桌案之上拿起,背在了身后。
然后,他走出了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