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风看着那个依旧垂头的少年,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耐。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对着那盏早已凝固了的烛火,轻轻地屈指一弹。
“啪。”
那朵早已凝固了的火焰,竟脱离了灯芯,化作一道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火星,朝着陆青言面前那本摊开的古籍激射而去。
火星的速度并不快,但就在那朵火星即将触碰到书页的瞬间,陆青言抬起了头,对着那朵飞来的火星吹了一口气。
“呼……”
一股劲风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那火星在那股劲风的吹拂之下,摇曳了两下,便彻底地熄灭了。
整个房间,再次恢复了平静。
“陆青言。”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已入筑基。”
“你或许并不明白这四两字意味着什么,炼气与筑基虽只是一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你我之间,已隔着一道天堑,一道你永生永世,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看着陆青言,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讥讽。
“你之前所做的那些,在我眼中,不过是些孩童过家家般的把戏。”
“说实话,杀你很麻烦,你身上终究还披着一张朝廷的官皮,虽然只是个典史,但毕竟是张承志亲点,还算是个官。”
“杀了你,还要去应付那个叫张承志的蠢货,徒增烦扰。我如今已是筑基仙师,不该再为你这等蝼蚁的生死脏了我的手。”
“所以我大发慈悲,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自毁灵台,断了仙途,然后自请罢官,带着你的家人,永远离开广陵。我可以当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第二,我杀了你,再杀了你全家。”
他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青言在那股恐怖的威压之下,脸色苍白,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那股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威压,让他体内那股早已运转自如的青铜官气都为之一滞,流转得无比艰难。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那经过了《镇狱神体》初步淬炼,早已坚逾金铁的骨骼,正在这股可怕的压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尝试着催动体内的官气,去抵挡这股无孔不入的威压,但感觉就象是用一叶扁舟,去对抗那足以倾复一切的滔天巨浪。
差距太大了。
这便是炼气与筑基之间,那道如同天堑般的鸿沟。
跟死亡相比,退让,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退让之后,就一定能活吗?
陆青言并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他看着李玄风,说道:“李玄风,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
李玄风的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陆青言继续说道:“但此事牵扯甚广,我需要交接公务,安抚下属,你给我七天时间。”
“七天?”
李玄风闻言,怒极反笑。
他一步上前,整个身影竟如同瞬移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陆青言的面前。
他一把扼住了陆青言的咽喉,将他从椅子上如同拎着一只小鸡般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那股恐怖的力量,让陆青言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呻吟。
李玄风将脸凑到陆青言的面前,一字一顿,如同魔鬼的低语: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若在县衙门口,看不到你递上的辞呈。”
“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你的父亲,还有你手下那群忠心耿耿的走狗,一个个地在你面前化为血泥。”
说完,他象扔垃圾一样,将陆青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记住,这是恩赐,不是谈判。”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陆青言捂着剧痛的喉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官道之上,车轮碾过雨后泥泞的路面所发出的“咕吱”声响,单调而又压抑。
苏氏商行的车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正缓缓地驶离那座在身后渐渐变得模糊的县城。
马车之内,苏婉清坐在一张由软垫铺就的卧榻之上。
她没有看书,只是将手中那枚由陆青言派人送来的玉佩,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
玉佩早已被她的体温捂热,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暖意。
车厢之外,是单调的风景。
是那片承载了她太多希望与算计,最终却又让她不得不狼狈离去的土地。
车厢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天空。
苏大陪在身边,他看着窗外那飞速倒退的广陵县轮廓,又看了看自家小姐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心中那股早已积压了许久的怨气与不甘,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小姐。”他忿忿不平地开了口,“我们就这么走了?”
“那个姓陆的他也太不仗义了。”
“我们帮了他那么多,又是出钱,又是出人,甚至连‘聚宝盆’的秘密图纸都替他弄到了手。”
“现在可好,大敌当前,他自知不敌,竟第一个就把我们给赶走了。”
苏大越说越是气愤,他一拳重重地砸在了身旁的窗框之上。
“他这是把我们当成什么了?用完了就扔的夜壶吗?”
苏婉清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枚早已被她摩挲得温润发亮的玉佩之上。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象是在自言自语。
“苏大。”
“做生意,有赚就有亏。”
“这一趟广陵之行,做到这个程度,算起来已经不亏了。”
“可……”苏大急了,“可他如今自身难保,等那李玄风腾出手来,这工程……怕是也要黄了。”
“更何况,我们今日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日后若是再想回来,怕是……”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那句一直梗在喉头的话。
“人走茶凉啊,小姐。”
“住口。”
苏婉清猛地抬起头,那双本该是清冷如月的凤目之中,掠过一丝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厉色。
那眼神吓得苏大瞬间便闭上了嘴,将后面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地给咽回了肚子里。
车厢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那车轮碾过泥泞时发出的单调声响。
苏婉清的思绪,却早已不受控制地回到了昨天深夜。
……
福运来客栈,天字号房。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苏大警剔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奉我家典史大人之命,有要事求见苏小姐。”
苏婉清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半拍。
她对着苏大使了个眼色。
苏大走到门边,将那扇木门拉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着捕快服饰的汉子。
苏婉清对着苏大点了点头。
苏大这才将门彻底打开,侧过身,将他让了进来。
这捕快没有废话,进门后,便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和一枚用锦盒装着的玉佩,双手呈上。
“苏掌柜,典史大人说了,此信请您亲启,此物也请您收下。”
“另外,他还让属下给您带一句话。”
“他说,天要下雨了,让您早些回家收衣服。”
说完,他垂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拖沓。
苏婉清看着那扇被重新合上的房门,又看了看手中那封尚有馀温的信,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拆开了信封。
“风暴将至,广陵非久留之地。苏小姐之恩,青言铭记于心。”
“河堤工程,万望继续,日后款项分文不少。”
“但请小姐与商队即刻返回郡城,暂避锋芒。”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没有挽留,没有求助,连解释都没有一句。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
苏婉清看着窗外那片早已变得模糊的广陵县轮廓,长叹了一口气。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口气中,包含着怎么样的情绪。
她本不该如此的。
她是一个商人。
一个合格的商人,眼中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利益,只有风险,只有那冰冷而又精确的数字。
她与陆青言的合作,从一开始便是一场充满了算计与博弈的豪赌。
她赌的,是这个少年,能在这场风暴之中站稳脚跟。
她赌的,是他能成为自己在这东山郡,打破那旧有利益格局的唯一盟友。
可现在……
那个与她对赌的庄家,似乎已经快要输得倾家荡产,甚至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了。
她在此时抽身,这本该是最理智,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的轻松与快意。
反而象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玉佩,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出了那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