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县终究还是变天了。
变得让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人都感到了一丝陌生。
街面上那些三五成群的泼皮无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身着崭新的捕快服饰,腰佩狭长官刀的巡逻队。
他们不再象以前那些老捕快一样,对街边的商贩吆五喝六,索要孝敬。
只是行走在大街小巷,那股子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煞气,便足以让所有心怀不轨之徒都为之胆寒。
县衙门口那面鸣冤鼓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鼓声几乎每日都会响起。
而每一次鼓声响起,都会有一位身着青皂色官服,面容清秀的少年典史,亲自问案。
渐渐地,城中的百姓看那县衙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是畏惧与躲避,而是多了一丝名为“信任”的东西。
他们开始相信,这广陵县的天,或许真的要亮了。
就在这广陵县人心思定,百废待兴的当口。
一支旌旗招展的商队,从那东边的官道之上浩浩荡荡地驶了过来。
商队的最前方,是数十名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眼神彪悍的护卫。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数十辆由黑漆木打造的马车。
最是引人注目的,是那飘扬在商队上空的一面杏黄色旗帜。
旗帜之上,用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苏。
“苏氏商行?”
“是江南那个苏家?”
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守卫校尉在看到那面旗帜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连忙就要下令将城门大开。
“校尉!”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的守卫却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头儿,不可。”
那年轻守卫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您忘了典史大人新下的《城防治安条例》了?”
“条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凡入城车马无论贵贱,皆需盘查登记。”
“若有疏漏,当值者可是要扣罚绩效积分的。”
校尉闻言,那张本就黝黑的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知道那狗屁的条例。
可眼前这是谁?
这他娘的是苏家啊!
是连县令大人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礼让三分的财神爷。
就凭他们几个小小的城门守卫,也敢去盘查人家的车队?
那不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吗?
“你小子是第一天当差吗?”
校尉压低了声音,对着那年轻守卫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懂不懂?”
然而那年轻守卫却倔强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坚定。
“头儿,以前的规矩我不懂,我只知道陆典史的规矩。”
“他说要查,那就得查。”
“否则这广陵县,就还是以前那个广陵县。”
校尉被他这番话给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又看了看那支已经驶到近前的商队。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
他知道,得罪了苏家,他最多只是丢了这份差事。
可若是得罪了那位典史……那他丢的可能就是脑袋了。
“罢了,罢了。”
他无奈地挥了挥手,硬着头皮,带着几个手下迎了上去,脸上堆起了笑容,对着那商队前排的一名护卫头领拱了拱手。
“这位爷,请了。”
“城里新下的规矩,凡入城车马,皆需简单登记一下,还望行个方便。”
那护卫头领也感觉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有为难,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有劳了。”
简单的问询很快便结束了,校尉等人也不敢真的去开箱验货。
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记录了一下商队的来路与人数,便恭躬敬敬地将这支商队给迎了进去。
商队缓缓地驶入广陵县城,那如同千面碎鼓齐敲的马蹄声,吸引了街道两旁所有百姓的目光。
而在商队中央,有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马车之内,苏婉清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街道干净整洁,虽不宽阔,却规划得井井有条。
百姓一个个精神安定,偶尔还能看到一队队正在巡逻的衙役。
那些衙役纪律严明,眼神锐利,行走之间自有一股军伍之风。
她的心中暗道。
“看来这里的当权者是个能人。”
半个时辰之后。
苏氏商行的车队在广陵县城内的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苏婉清坐在早已被她整个包下来的客栈包房之内,品着手中那杯新茶。
她在等。
等她那早已先一步潜入广陵县的探子,为她带来最新的情报。
她的人没有让她等太久。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然后苏大推门而入。
“大小姐。”
苏大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属下回来了。”
“说。”
“是。”
苏大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他将自己这几日来,在广陵县所探听到的所有消息,和盘托出。
“……如今广陵县真正主事的,已非是县令钱炳坤。”
“而是那位新上任的典史,陆青言。”
“此人手段狠辣,城府极深。”
“上任不过十数日,便已将县衙之内盘踞了数十年的旧势力连根拔起。”
“如今,整个县衙的捕快班房,已尽数落入其手,城中治安也随之焕然一新。”
“而且……”
苏大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而且,如今城中盛传。”
“这位陆典史,乃是仙人弟子,身怀仙法。”
“仙人弟子?”
苏婉清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异样。
……
县衙,典史房。
钱炳坤正亲自为陆青言续上了一杯热茶,他那张本就肥硕的脸上,此刻更是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菊花。
“陆老弟啊。”
他将茶杯轻轻地推到了陆青言的面前,然后转身,亲自关上了典史房的房门。
“明人不说暗话。”
他搓了搓双手:“郡守大人的意思,你我都懂,这县令的位子,早晚是你的。”
“只要你还想在这仕途之上走下去,老哥我就全力配合你把这河堤修好,给你铺路。”
“当然了,我这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钱炳坤这番话说得无比坦诚。
陆青言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钱炳坤被他看得心中有些发毛,他干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不过,老哥也得劝你一句。”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羡慕与嫉妒的复杂表情。
“你既有仙缘在身,又何苦再来这官场红尘里打滚?”
“当官再大,百年之后不过一抱黄土。”
“哪里比得上修仙问道,逍遥自在?”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他想探一探陆青言的底。
他想知道,这个如同彗星般崛起的少年,其野心的终点到底在哪里。
是这小小的广陵县令?
还是那更遥远的长生仙途?
然而陆青言只是笑了笑,他端起面前那杯热茶,轻轻地吹了吹。
然后打了个哈哈:“钱大哥说笑了。”
“小子这点微末道行哪敢称什么仙缘,不过是机缘巧合,学了些强身健体的粗浅把式罢了。”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才是正理。”
陆青言的话说的虽是不在乎这修仙之途,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逍遥自在?
我的道就在这万丈红尘之中,就在这官印民望之上。
这广陵县令之位,我非要不可。
陆青言的话钱炳坤听懂了,他脸上那副推心置腹的表情收敛了,换上的是一股充满了无奈的了然。
“好。”
“陆老弟有此志向,乃广陵百姓之福,老哥我明白了。”
他对着陆青言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典史房。
“吱呀……”
房门合上了。
陆青言端起面前的热茶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