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青言拖着步子踏入陆府后院那熟悉的月亮门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长夜将尽,黎明未至。
庭院里那棵老树的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铁山没有睡,而是侍立在陆远的书房门口。
当陆青言带着一股浓重血腥气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下的时候,陈铁山的面色变了,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公子?”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吱呀……”
一声轻响。
书房的门被从里面猛地推开,陆远披着一件厚实的外衣,从那片昏黄的烛火之中冲了出来。
“铁山,是言儿……”
他的话,在看到月亮门下那个身影的时候戛然而止。
陆青言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被草草地包扎了起来,但依旧有殷红的血迹,从那简陋的布条之中渗透出来。
那张本该清秀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与灰烬,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陆远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心脏象是被攫住了一般。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半分的属于少年人的清澈。
只有一片冰冷,漠然,和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的沸腾。
“言儿……”
陆远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他死死地抓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再无半分血色。
而陈铁山在惊骇之后,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的胸中炸开。
还不等陈铁山有所动作,陆青言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铁山叔,冷静些,你在这里稍等下,我有事情跟父亲说。”
陈铁山的暴怒开始消退,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陆青言,嘴唇翳动,却说不出话来。
“爹。”
陆青言唤了一声。
陆远的身躯轻轻一颤,应了一声。
两人走进了房间。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合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陆远看着自己的儿子,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担忧,有愤怒。
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陌生感。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变了,变得他这个当爹的都快要不认识了。
“言儿……”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青言开口回答道:“爹。”
“我遇见了一位老神仙。”
半个时辰之后。
陆远脸上的担忧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只有儿子刚才那番,光怪陆离却又让他不得不信的话语,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我本是去那黑瓦巷查案,却不想误打误撞,闯入了一处被仙家阵法所笼罩的清修之地。”
“那里住着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那老神仙本不想理会我这凡俗之人,可他掐指一算,却算出我身负人间正气,又与他有缘。”
“他观我骨骼清奇,乃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不忍我这块朴玉就此埋没于红尘俗世之中。”
“所以,他便传了我一套名为《惊螫雷音》的无上链气法门。”
“更是耗费了他自身百年的修为,为我伐毛洗髓,脱胎换骨。”
“我身上这些伤,便是那伐毛洗髓之时所排出的体内浊气与杂质,并非是与人争斗所致。”
“而我也因此,一步登天。”
“踏入了那传说中的炼气之境。”
这一番半真半假的奇遇,被陆青言说得是跌宕起伏。
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打消父亲心中的疑虑。
也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日后,那必然会一日千里的实力增长,找到一个借口。
“仙……仙缘……”
陆远的声音干涩嘶哑。
“此事……事关重大,言儿,你……”
陆青言知道,光靠说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拿出证据。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对着房边木桌上,摆在池台内的小石山,一指点出。
陆远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
下一刻。
只见那小石山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那道裂痕,从石山的山尖一直蔓延到了山脚。
紧接着。
“咔嚓……”
一声如同蛛网破碎般的声响,那石山竟从中间一分为二。
切口处,光滑如镜。
陆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仙缘!这……这是真正的仙缘啊!”
“我陆家……我陆家要出龙了!”
然而狂喜之后,涌上心头的恐惧。
他死死地抓住陆青言的手臂,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言儿,听爹的!”
“此事不仅不能瞒,反而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陆青言看着父亲那因为极致的兴奋而涨红的脸,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爹……您……”
“糊涂!”
陆远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言儿,你以为得了这仙缘,便可高枕无忧了吗?”
“你错了!”
“怀璧其罪的道理,为父比你更懂!”
“可如今,我们父子二人早已身处在这旋涡的中心,退无可退!”
“那平阳李家看似退缩,实则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那郡守张承志看似对你青眼有加,实则不过是将你当成一把用起来顺手的刀!”
“在这种局面之下,你越是想要隐藏自己的实力,想要明哲保身。”
“他们就越是会肆无忌惮地试探你,打压你,甚至毁灭你!”
“所以……”
陆远的声音变得冷了起来。
“……我们不仅不能藏。”
“我们还要敲锣打鼓地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陆青言,不仅是郡守大人看重的人。”
“你的背后,还站着一位神通广大的仙师!”
“我们要让那平阳李家,在动我们之前,先掂量掂量,得罪一位真正的仙师的后果!”
“要让那郡守张承志在用我们这把刀的时候,也要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这才是真正的生存之术!”
看着父亲那因为兴奋而几乎要陷入癫狂的模样,陆青言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
自己赌对了。
他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
“爹。”
“您放心。”
“孩儿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