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站在黑瓦巷的地表出口处,双手握着自己那柄佩刀一言不发,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那片黑暗。
而在他的身边,那十几个跟着他过来的捕快也一个个或坐或站,脸上写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从黄昏等到午夜,又从午夜等到了黎明,他们等得心都快要凉透了。
在来之前,刘希曾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过。
“你们放心,我已经跟黑瓦巷里的朋友们都打点好了。”
“守在入口处的‘牛头马面’那都是自家兄弟,你们到了之后只需报上我的名号,他们自会为你们行个方便,甚至还能为你们提供一些里面的实时情报。”
“到时候,你们只需守株待兔,等着那姓陆的小子,被阎王殿和青蛇帮的人打断手脚,扔出来便可。”
当王阳带着他手底下这帮弟兄兴冲冲地赶到这黑瓦巷的入口,却发现这里就连一只鬼影子他们都没能看着,更别说什么“牛头马面”了。
王阳也不是第一次来黑瓦巷了,象这样的情况他却是第一次见。
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的心头悄然蔓延,但事已至此,他们早已没有了退路。
他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原定的计划潜伏了下来。
“头儿……”
终于,有个年轻捕快最先承受不住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里面……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们……我们还要……还要再等下去吗?”
王阳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手中那柄佩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的手心里早已是黏腻一片,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今夜的黑瓦巷太诡异了。
但他不能走。
他已经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了今夜。
若是不能趁着今夜将陆青言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比死亡还要凄惨的清算。
所以,他只能等。
哪怕是等到天亮,等到陈铁山那条疯狗带着人找上门来,他也必须亲眼看到那个小子的尸体。
否则,他死不暝目。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王阳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如同两盏猩红的灯笼,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富贵险中求!”
“今天晚上,只要我们能拿到那小子的项上人头!”
“那李总管答应我们的两百两白银,就是我们的!”
“那总捕头的位子,就是老子的!”
“到时候,金钱,美女,荣华富贵,我们兄弟……”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踉跟跄跄的脚步声从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响了起来。
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一个浑身浴血,衣衫尽碎的身影,从那片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他走得很慢,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有些骇人。
在那双眼睛里,没有痛苦,没有疲惫,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站在那片光明与黑暗的交界之处。
“陆……陆青言……”
那个胆子最小的年轻捕快在看清来人那张沾满了血污与灰烬的脸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他手中的佩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双腿一软,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裤裆里一片湿热。
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阳以及所有在场的捕快,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修罗场里刚刚爬出来的身影,集体失声。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
想过陆青言可能会死。
想过陆青言可能会被阎王殿的人打断手脚,像条死狗一样给拖出来。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全须全尾地活着。
那股如有实质的滔天煞气将他们彻底淹没,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王阳毕竟是当了多年捕头,手上也沾过几条人命的老江湖。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骇之后,强行压下了心中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吞噬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慌,更不能露出半点的怯懦。
否则,他和他手底下这帮早已吓破了胆的兄弟,今天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陆……”
王阳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蠕动着,他想说点什么。
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凌驾于所有凡俗之上的蔑视。
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他们招惹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他脸上那副色厉内荏的表情,瞬间便化作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陆……陆典史……”
王阳的声音干涩嘶哑,他甚至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佩刀收到了自己的身后。
“您……您这是……回来了?”
“我们……我们兄弟几个,听说您一个人来了这黑瓦巷,这心里……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啊。”
“这不,我们哥几个,就自发地组织起来,想……想着来接您一下,给您……给您壮壮胆。”
他用尽全力地编造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您看,这……这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陆青言依旧没有说话,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王阳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他知道,自己这套说辞骗不了任何人,但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赌。
赌眼前这个少年,还需要他们这群“老人”去维持县衙的稳定。
赌他不敢,也不会真的将他们赶尽杀绝。
陆青言抬起了自己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王阳的胸口。
“王阳。”
陆青言终于开口了。
“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讲规矩的。”
“我以为要拿到你们的罪证,要用朝廷的法度,将你们绳之以法,才能算是真正的创建秩序。”
“我以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得到满足。”
他一边说,一边收回那根手指,点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可现在……”
他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我发现我错了。”
“原来规矩,不是那么讲的。”
“有些垃圾,根本就不配活在规矩里。”
“直接把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清理掉……”
“……似乎是更高效,也更直接的创建秩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