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县衙的“内卷”风暴,仅仅持续了不到五天。
就在赵申那样的年轻书吏,幻想着靠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下一个月的巨额奖金,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第一个出事的,是城东的官办粮仓。
在一个无风的深夜,粮仓存放陈年谷物的局域,突然走水。
等更夫发现,衙役们和附近的百姓提着水桶赶到时,火势已经冲天而起。
众人奋力扑救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勉强将大火扑灭。
幸好,烧毁的大多是些本就要发霉变质的陈粮,并未对广陵县的粮食储备,造成根本性的影响。
负责此事的工房主簿,在向县令钱炳坤和陆青言汇报时,将起火原因归结为“天气干燥,粮草自燃”,算是一桩“意外”。
钱炳坤和陆青言都心知肚明,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自燃”。
但,他们没有证据。
就在粮仓走水的第二天夜里。
城西,以王铁匠的铁匠铺为首的,好几家之前曾在公堂外,为陆家父子鸣过冤的商铺,在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
窃贼的手法干净利落,如同一阵风,卷走了他们店内所有值钱的存货和现银,却未曾伤及一人。
等到第二天早上,王铁匠等人哭喊着冲到县衙门口报官时,现场早已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连一个脚印都找不到。
这一下,整个广陵县的商户,都开始人心惶惶。
如果说,前两件事,还只是暗流。
那么第三件事,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挑衅!
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泼皮无赖,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广陵县的街头巷尾。
他们不偷,不抢,就是骚扰百姓,寻衅滋事。
看到哪家姑娘长得漂亮,便上前吹口哨,说几句污言秽语。
看到哪个小贩的生意好,便一拥而上,要么是嫌东西贵,要么是说东西不新鲜,赖在摊位前不走,搅得人家没法做生意。
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不过去,想上前理论,他们便立刻呼朋引伴,将人围住,虽不动手打人,却用各种污言秽语,极尽羞辱之能事,直到对方羞愤离去。
三班衙役的捕快们,也曾出动过几次。
可这帮泼皮,滑得跟泥鳅一样。
你一去,他们就散。你一走,他们又聚。
他们做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既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没有造成财产损失,就算抓回县衙,也顶多是训诫一番,关上两天,又得放出来。
可就是这种无休无止的骚扰,让整个广陵县的社会秩序,在短短数日之内,急转直下。
百姓们开始不敢上街,商户们开始闭门歇业,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种压抑而烦躁的氛围之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一连串的离奇案件,背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精准地操控着。
而且所有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
受害者,几乎全都是当初或明或暗,支持过陆家,为陆青言鸣过冤的百姓和商户。
陆青言心里很清楚,这必定是李家搞的鬼,他们这是在报复。
他们更是在向整个广陵县,宣告他们的主权,他们用这种方式,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
看到了吗?这就是跟我们平阳李家作对的下场!
那个姓陆的小子,他护不住你们!
很快,一种新的舆论,开始在茶馆、酒肆,在街头巷尾,悄然发酵。
“唉,这日子,怎么还不如以前了呢?陆典史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连几个泼皮无赖都管不了?”
“厉害?我看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知道在县衙里,折腾咱们自己人!一遇到外面动真格的,就怂了!”
“是啊!我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结果呢?连几个毛贼都抓不住!我家隔壁的王铁匠,一辈子的积蓄,就这么被偷光了,太惨了!”
更有一些据说是“消息灵通”的人士,在酒桌上,故作神秘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见”。
“我跟你们说,这事啊,没那么简单!你们以为陆典史是抓不住吗?他是不敢抓!”
“得罪了平阳李家,果然没有好下场!你看,这报应,不就来了吗?人家李家,动动小指头,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那姓陆的小子,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这个道理。现在好了,威风是耍了,可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这些流言蜚语,毫不留情地指向了陆青言。
之前,因为他对抗李家,因为他推行新政,而汇聚到他身上的那些金色的民望,开始出现了“怀疑”、“失望”和“动摇”的灰色气流。
典史房。
陆青言静静地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他闭着眼睛,心神,完全沉浸在脑海中那枚【天命官印】之上。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那原本温润纯净的官印,此刻,竟象是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尘埃。
一股股灰色的,代表着“失望”、“怀疑”、“恐惧”的驳杂气流,正从城中各处,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污染着他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民望之力。
虽然这股灰色的气流还很微弱,远不足以动摇他的根基。
但陆青言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的力量,来自于民望。
民望,就是他的根!
一旦根基动摇,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李正源!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攻敌之必救!
陆青言的眼中,露出了无比凝重的神色。
他知道,李家这是在逼他。
他们放弃了在县衙内部,与他进行“规则”上的缠斗。
他们选择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直接攻击他的“基本盘”,攻击广陵县的治安!动摇支撑着他的民心!
他们就是要制造混乱,制造恐慌,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这个典史,是“无能”的。
如果,他不能在短时间之内破掉这一系列的案件,抓住真凶,安抚民心。
那么,他好不容易才创建起来的威望,将会迅速崩塌。
到时候,不仅是百姓会对他失望,就连县衙里那些被“利益”驱动的墙头草们,也会立刻重新评估他的价值,再次倒向李家。
到那时,他陆青言,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咚咚。”
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