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那副禁锢了陆青言十数日的精钢镣铐,应声断裂,坠落在潮湿的稻草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被外力砸开,更不是被钥匙解开,而是在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下,从内部被生生撑爆的。
几名收了李家好处,奉命前来“提人”的衙役,本是满脸煞气,准备给这个搅动了满城风雨的前县令之子一个下马威,此刻却看得眼皮狂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们能清淅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让他们心悸的气场。
陆青言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他只是平静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感受着四肢百骸中流淌着的那股暖流。
这“天命官印”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伤势的恢复,更是一种与这方天地,与这广陵万民之间创建起的玄妙联系。
他能“看”到,城中无数百姓家中,一缕缕金色的念力丝线导入自身,也能“听”到,那些丝线中传来的最质朴的期盼与信任。
这种感觉,远比前世执掌百亿并购案,更让他感到踏实与强大。
“爹。”
陆青言走到隔壁牢房,看着同样被解开了镣铐,却依旧精神萎靡、面色惨白的父亲陆远,轻声唤道。
陆远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茫然与担忧。
他被关押的这些天,消息闭塞,只知道外面发生了天翻地复的变化,却不知具体缘由。
“言儿……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讨一个公道。”陆青言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搀扶起父亲,理了理他身上那件已经皱巴巴的囚服,然后昂首,走出了这间他待了半个多月的阴冷地牢。
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洒落下来,让陆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甬道外,陈铁山早已焦急地等侯着,看到父子二人平安走出,他那双虎目瞬间就红了。
“大人!公子!”陈铁山一个箭步冲上来,声音哽咽。
“铁山叔,辛苦了。”陆青言对他点了点头。
陈铁山嘴唇翕动,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是扶着陆远的手臂,对着陆青言沉声道:“公子,郡守大人在县衙大堂设审,那李家的老狗……也在。”
“意料之中。”陆青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俩搀扶着父亲,一步步向县衙走去。
……
广陵县衙,大堂。
今日的县衙,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威武”的牌匾依旧高悬,惊堂木也依旧摆在案上,但堂下的格局,却被彻底改变。
原本属于原告与被告的局域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分列左右的两排座椅。
郡守张承志高坐于公堂之上,一身郡守的绯色官袍,面容肃穆,不怒自威。
他没有敲响惊堂木,也没有喊出那句“带人犯”,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在他的身侧,坐着县令钱炳坤,此时正一遍一遍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
在堂前的左手边,平阳李氏的族长李正源,竟也安然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他换上了一身锦袍,神态倨傲,仿佛他不是来受审,而是来观刑的。
在他的身侧,还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文士。
那文士约莫四十馀岁,面容清瘦,留着一缕山羊须,身穿一件质地上乘的青色绸衫,双眼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透着一股洞悉人心的敏锐。
他显得很放松,手中甚至还把玩着两枚光滑的玉胆,与这肃杀的公堂格格不入。
陆青言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从记忆中检索出了此人的信息。
方克。
东山郡郡城里最有名的讼师,人称“方三寸”。
据说此人一张铁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他从不接寻常百姓的案子,只为那些达官显贵处理最棘手的麻烦,收费之高昂,令人咋舌。
看来,李正源为了今日,是下了血本了。
而在大堂的另一侧,则只孤零零地摆着两张略显寒酸的圆凳。
“陆县令,陆公子,请吧。”一名衙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两张圆凳。
陆青言扶着父亲坐下。
陆远环顾四周,看着这诡异的场景,感受着李正源投来的那毫不掩饰的怨毒目光,这位为官半生的清流,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张大人!”陆远挣扎着想要起身,“下官乃朝廷册封的广陵县令,李正源构陷朝廷命官,罪证确凿,为何……为何他不跪下受审,反而能与下官平起平坐?!”
这声质问,铿锵有力。
然而,高堂之上的张承志,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用杯盖撇去浮沫,淡淡开口道:“陆县令,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遍了整个大堂,也压下了陆远的气势。
“本官今日在此升堂,非为问罪,更非要立刻定夺谁是谁非。”
此言一出,李正源紧绷的嘴角微微一松,而陆远那原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是沉下去了几分。
张承志将一切看在眼里,继续用他那慢条斯理的语调说道:“广陵风波,人尽皆知,其根源,便在陆、李两家。本官此来,正是要当着众家父老的面,给两家一个说话的地方,也为这桩搅动满城的恩怨,做个公断。”
他刻意加重了“公断”二字,而非“审判”。
“冤仇宜解不宜结。朝廷法度,固然森严,但亦求人情事理之平。若能在此,将干戈化为玉帛,平息风雨,还广陵一个安宁和睦,方不负本官一番苦心,也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为政之德。”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充满了上位者对下充满仁厚的体恤。
他既表明了自己重视此事,又巧妙地将自己从一个必须立刻做出裁决的“法官”,变成了一个旨在调停矛盾的“仲裁者”。
陆青言垂着眼帘,心中却已是冷笑不止。
好一个“非为问罪,乃为公断”!好一个“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