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机有自带的天气预报软件。
东京的雨,接下来至少还要再下三天。
多崎步坐上回练马区的电车,在脑海中列了份购物清单
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店一并买齐,顺带买了一份猪排饭便当当作晚饭。
回到四叠半,把雨伞挂在玄关门把手上,把便当塞进微波炉,时间已经过了傍晚。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收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份消息——远在家乡小镇上班的父亲,终于加班回家,给他打了通电话。
“换了新手机?”
“找了份兼职。”
“好,好……”父亲嘶哑地磨着喉咙,轻声应两句,又沉默下去。
“……母亲现在怎么样?”
“她说……夏天想去东京,看烟花。”
“要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吗?”多崎步在书桌前坐下,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着桌面,笑着问道。
“是要买票吧,那边的烟花大会……”父亲声音踌躇着,犹尤豫豫地开口。
“到时我会抢到的。”他保证,“一定要来看。”
“恩……”
多崎步从小镇离开的时候,母亲才刚刚能够坐上轮椅,由父亲推着,去看医院花园里开得不咋地的樱花。
“绣球花快开了,我刚买了除霉剂。”梅雨季似乎来得比往年早一些。
“恩……”
再聊几句家里的情况,他说要做饭,挂了电话。
他其实更想和母亲说话,父亲的话太少。
猪排饭加热好了,但太热,热到需要用手套把它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晾凉。
他无所事事,心血来潮,给彩羽月发消息。
无色:彩羽同学,你知道,什么时候人才会触发正面回忆?
彩月:你还没忘记体育课器材室?
此人照例冷嘲热讽,如果改掉这一点,彩羽月恐怕早已成为国民偶象。
“……”某种意义上,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无色:为了生存和繁衍,自然选择偏爱那些能够优先记住并处理威胁和错误的个体,也就是回忆机制的负面偏好。
无色:而正因如此,美好的正面回忆才更加让人沉醉。
彩月:如果多崎同学是想向我告白,即使无论如何我都会拒绝,但还是希望你能够用更正式的方式告诉我。
彩羽月半途插话,他现在心情不错,没有理会。
无色:正面回忆的触发唯有两种令人沉醉。
彩月:哪两种?
彩羽月终于舍得配合一下,好让他把话题进行下去,不至于太过尴尬。
无色:一是意识到永远无法重新回到过去的时候。
无色:一是失而复得的未来即将触手可及的时候。
彩月:所以,你是属于哪一种?
无色:当然是后者!
彩月:了不起。
彩羽月是在嘲讽。
但他能够把自己的人生感悟分享给当下唯一能分享的人,已经心满意足。彩羽月究竟会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
他放下手机,吃完猪排饭,翻开日记本,把这段话记下来。
附——
便利店买的猪排饭比贵族大小姐的午饭便当好吃。
周六早上,多崎步只喝了一杯水,坐电车去顺天堂附属医院。
最贵的体检套餐,项目复杂又繁多。
他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东奔西走,被摆弄了一上午。
甚至还剩下一半没检查。
得到两个好消息——没有检查到腹部切口、胃部检查也一切正常。
前往医院食堂的路上,面对这两项在医生看来平平无奇的检查结果,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从别人的记忆里学习技能,还可以解释为自己经历过一遍,记在了脑子里。
【健康恢复】却是切切实实地在现实当中改变了他的身体状况。
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把奖励转移给别人。
多崎步挤在人群中,钻进食堂,在空气中闻到熟悉的饭菜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雨水和汗水的湿气。
声音杂乱嘈杂,有人大声打电话,有小孩不想吃饭放声大哭。两个过道外有人争吵、脚步声混乱无序……
取餐队伍排成长龙,缓慢蠕动着前进。
人的面部大多麻木无色,茫茫无神,很少见到如何生动的眼睛。
他排在咖喱饭窗口后面,身侧的座位上,一名已经打好饭了的年轻妇人埋头狼吞虎咽,强迫自己将食物统统哄入腹中。
在医院食堂里吃饭,很难有多少食欲。
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场所,点的是一碗乌冬面,最后只吃了一口面,喝了两口汤。
“有亲人住院?”队伍移动得慢,他同那名妇人搭话。
“诶?啊……嗯……”妇人先是下意识抬起头,恍惚着拉回放空的思绪,才缓缓意识到是有人同自己聊天,局促地冲他点头。
“好吃吗?”他问。
妇人摇头。
“但还是要吃饱。”他给一个带有生动色彩的微笑,好让对方心情好些。
照顾住院的亲人需要精力体力,如果不填饱肚子,连他父亲都累得趴在病床边睡着过。
妇人也笑了。
五分钟后,他打好饭,端着餐盘在食堂中辗转,搜寻能坐下吃饭的空位。
某一时刻,视线在一处角落定格,快步走了过去。
“多崎同学?”
坐在靠窗角落吃饭的空野萤,注意到对座落下餐盘,抬头看到是他,有些惊喜。
“中午好。”他把好巧咽回肚子里,打起招呼。
医院可不是一个适合说“好巧”的场合。
空野萤吃的天妇罗套餐,配了一碗蔬菜沙律,米饭分量也足,好似完全没有被医院的糟糕氛围影响。
“怎么来医院了?”空野萤问。
“来体检,打算靠身体赚钱。”他开玩笑道。
“体力活啊……来照顾我父亲怎样?给你和医院护工一样的报酬。”空野萤陪他开玩笑,同时说出她出现在医院的原因。
“我没什么经验,恐怕不行。”
“我也不行,所以照顾父亲生活的事都是我母亲在干。”空野萤完全把他当作朋友,不避讳地聊天,“擦拭身体啦、洗脸洗脚啦、喂饭喂药啦、排泄啦……总之操碎了心。”
“听上去很辛苦。”
“没钱啊!不自己干就要请护工。”空野萤扒了两大口米饭。
他想到自己父亲。
母亲刚住院的时间,同样也是请不起护工。他和父亲轮番照顾。
“别看我也在医院,来这里只是为了陪父亲聊天而已。”空野萤把扒到嘴里的饭咽下,语气放轻松,“实际上只是我单方面向父亲汇报,说学校里的事——母亲说这样能让父亲好得快些。”
“希望你父亲能快些好起来。”他由衷地说。
空野萤却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