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多崎步喉咙有些干涩,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对
少女放下挑起他下巴的手,后退两步,双手在胸前环抱,神情冰冷,如同在看一名见不到明天太阳的死刑犯。
他从长椅上跳起来,朝旁边的空地上闪去。
体弱多病的他毫不怀疑自己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的战斗力。
只要是一名身体健全的健康女生,就一定能轻松把他打倒在地。
“误会?”白川咲冷笑。
少女的声音清冷干脆,夹杂着养尊处优的高傲,象是不知名的古代名贵乐器在山谷中悠悠奏响的乐声。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对方,不清楚此人刚刚为什么挑着他的下巴做出那种亲密举动,更不明白为什么又会在下一瞬间突然变得冷淡,看向他的眼神中甚至蕴藏着一股打心底升起的寒意。
深吸了一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占用了。”他随便编了个借口,只想快点离开天台。
白川咲的眼神更冷了。她退后几步,堵在了设计系校舍天台唯一的出入口前。
坏了……他顿时后悔。
午休时的天台一直都默认是黑泽叶独自占用的。身为杏川设计系的一年级生,很难不知道这件事。
多崎步在心中叹气。
学校天台本就应是全校学生都可以使用的公共空间,如果他但凡有能够从普通高中女生手中逃脱的体力,也没必要在这里弯腰道歉。
“是么……”白川咲沉吟,盯着他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陷入思考。
时而皱眉,时而毫不遮掩地显露出嫌弃和厌恶,甚至时而闪过一抹危险的杀意。
他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计算着午休结束,下午第一节课铃声响起的时间。像午时问斩的罪犯等待白川判官最后的宣判结果。
“坐到刚才的位置上。”白川判官终于思考出定论,向他发号施令。
“为什……是。”在判官充满威压的冰冷眼神下,他老老实实到指定的位置坐下。
白川咲又盯着他看了一会,从天台入口处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再一步步退回原处,眉头紧锁。
“吃饭团。”她又命令道。
他这才想起自己中午才刚吃过一枚一口大小的饭团。
在白川判官的命令下,犯人多崎步打开便当盒,把一枚饭团塞进嘴里,打开保温杯,喝一口味噌汤,简单咀嚼几下,咽进肚子里。
“不对……”判官大人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厌烦。
“不对吗……?”难道要让他干嚼饭团,一口味噌汤或者水都不准喝,让他活活噎死?
好残酷的刑罚。
“我问几个问题,如实回答。”白川咲摇了摇头。
犯人没有人权,只能点头。
“名字?”
“多崎步。”
“学科?”
“游戏设计。”
越来越象审判庭了,他想找律师。
“性取向?”
“啊……?正常。”
“男女?”白川咲接着追问。
“当然是女!”他有些生气了,在审判庭上打开便当盒,就着味噌汤吞下了第三枚饭团。
他不过是借用了几分钟的天台,却要陪眼前这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玩这么久的审判游戏,简直莫明其妙。
虽说他也从她那里单方面得到了一些好处。
但十级制下区区二级的小提琴演奏在他的人生里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处——他甚至连小提琴上的一根琴弦都买不起。
“最后一个问题。”白川咲并不关心他此时此刻有何感想,仍旧在自顾自地思考着什么,“喜欢我?”
“……”他差点被饭团噎死。
多崎步大喝两口味噌汤,将饭团送进胃里,用心上下打量了一遍白川咲。
长相够好看,身材也无可挑剔,一眼便知道家庭富裕生活优渥,气质更是万里挑一。
即使将所有可量化的标准抛开在外,少女依然能给人某种别样的强烈吸引力。
仿佛那长长山谷中回荡着的古老乐声有着蛊惑人心的某种力量,让踏进山谷的人难以自已地朝着更深处行去,再无法走出那片山谷。
他在山谷边缘徘徊许久,回过神,对此时此刻真真切切俏立在他面前的白川咲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我住在月租不到三万円,只有四叠半空间的出租屋里,没有洗浴间,甚至放不下一台冰箱。”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另起话题。
“洗澡只能去两公里外的公共浴场,每天都要分出精力去计算做便当的食材都还能存放多久。”
白川咲陷入思考,或许是在想象四叠半、也就是八平米的空间究竟有多小。
“周末只有学校运动服穿,每次商场促销活动都要在放学后争分夺秒地跑去抢购……”
他最后眺望一眼,沿着走进山谷的路,缓慢又毫无留恋地退了出去。
“‘喜欢’这个词对我来说太过奢侈。”
“是么……”白川咲又笑了,这次的笑少了些许冷意,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她抬手将被刮过天台的风吹起的发丝撩到耳后,侧移一步,让出了天台的出入口处。
“……我可以走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开溜,而是先试探性地问道。
“这次放过你。”白川咲语气冰冷,听上去丝毫不象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如果再让我在天台看到你,就准备办理退学手续吧。”
“一定保证!”多崎步从白川咲的字里行间听不出半点开玩笑的语气,连忙发誓,抱着便当盒和保温杯快步逃出了天台。
杏川是私立大学,尽管在教育资源上仅次于早庆上理,但学校理事会全是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货色。
象他这样的底层平民,就算是学习成绩保持在同专业前三的特许生,只要白川咲向理事会承诺些大于一个普通学生所带来的好处,当天下午就被踢出学校大门都不奇怪。
多崎步回想着今天从自己走进天台之后发生的种种细节,顺着身体惯性快步走下楼梯。
下到二三层之间的拐角处,突然与一具云朵般柔软的身体撞了个满怀。
“十分抱歉!”他回过神,看清自己撞到了谁之后,又被吓一跳,连忙隔着袖子握住对方手臂,将其从地板上扶起来,“黑泽学姐太漂亮,看得我走神,才一不小心撞上……没事吧?”
“没事……”黑泽叶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尤其是嘴唇和下巴的位置看了许久,露出片刻如释重负的神情。
被拉起来的那只手灵活地绕了个弯,反手抓住了多崎步的手。
黑泽叶的手白嫩柔软,手指纤长,触感冰凉,手心还有没有擦干的汗渍。
“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他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念教室过,“黑泽学姐……想揍我出气的话等下课再说?”
黑泽叶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失望。
“我以后都不去天台了。”她突然说。
“天台?”他象一个常偷东西的小偷被失主抓到,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起来,几乎要控制不住语气。
如果再胆小一点,恐怕此时已经魂飞魄散了。
黑泽叶想了想,抬手向综合楼最高层的方向指了指。
“我以后在那里吃午饭。”她又说。
“啊……嗯?”
说完话,黑泽叶略带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继续向校舍三楼不紧不慢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