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做的一切；
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
把最好的给我”
嬢嬢走得早。
他们说那时候父亲仍是远近闻名的俊后生，还是正式工，还很吃香，可是为了他，拒绝过很多人家。
彼时的工厂是个大家庭，父亲上班的时候，总会有人主动搭把手，帮趁着把他拉扯成人。
那时候去过车间，父亲站在机床前，记忆里最深的是洪亮的嗓门和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身躯，挺直、强壮。
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勇哥，咋？哭咧？”对面的兄弟突然笑起来，“咋跟老拐一个德行，喝点酒还掉金豆？”
放下杯，石小勇抬手摸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疤脸哥扭头看来，眉头紧拧：“啥情况，小勇？”
石小勇突然起身，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对不起，疤脸哥，”他声音哽咽，“这活额干不成咧。”
全场寂静。
蚰蜒无比狰狞。
据说疤脸哥手上不止一条人命，他不言声，店里再无人喘气。
唯有录音机在响。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我爸我爸在站里扛麻袋。”石小勇抹了把脸，“我干的……我……我想去找他。”
愣了愣，疤脸哥突然笑出声来：“想学汪杰？浪子回头？这世道回头有路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石小勇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货场那边，“可是，我爸在那里扛麻袋咧！”
他几乎是在嘶吼！
迎着一众惊愕的目光，石小勇掏出兜里所有的钱——大部分是今天收到的“保护费”，放在桌上。
“对不起！”他深深鞠躬，“谢谢您两年的照顾。”
说完，他起身冲出饭馆，头也不回，径直冲向货场那边。
货场上，冷风卷起尘土和碎纸屑。石小勇一眼就看到了父亲，正扛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麻袋，一步一步地艰难挪动，浓重的喘息格外刺耳，呼出的白气划破了昏暗的灯光。
“爸！”石小勇喊道，声音颤斗。
脚步停滞，石建国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儿子，有些慌乱：“小勇？你、你咋来咧？”
麻袋跌落在地。
工头看见了，也看见了石小勇，迟疑着没敢过来。
“爸，回家。”走过去，拉着父亲，石小勇笑着说，“往后我来！”
眼框里噙满了泪。
嘴唇嗫嚅着，没有发出声音，父亲被他拽走了。
远处，几个人跟在疤脸哥身后，无声看着。
说走就走？
有碎怂正想出头，被人推到了一边：“哥，回吧。”
于是就回了。
路上，这人突然说道：“哥，店里的录音机太次，给你搞套音响放家里？”
“唱歌内娃叫啥？”
“程跃，大学生，有文化！”
专辑是按照疤脸哥哼出的声调找的。也是离谱，平常能随意拿东西的地方竟然真的没卖，跑了不少冤枉路，最后还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疤脸哥哼道：“文化人沟子渠渠儿多，往后店里头，再甭放他的歌咧。”
……
《有没有人告诉你》；
《第一次》；
《花香》；
《童话》；
《爱情转移》；
《十年》；
《好久不见》；
《父亲》；
《错位时空》；
《不如不见》；
《男孩别哭》。
《不如不见》和《男孩别哭》未有在专辑封面显示。
封面上除了曲目，图片是程跃抱着吉他，低头弹唱。
京城，西便门城墙上。
……
同样是在长安，城南的学校里，女生们将一间宿舍挤得落不下脚。
理由当然是来听歌。
她们自己不是没有听歌的设备——这年头人人都有随身听，价格高低而已；也不是买不起磁带——十块钱，省省还是有的。
可是，哪有80块钱的cd，放在上千的松下 sl-ct490里听，来得震撼？
松下 sl-ct490没有外放功能，耳塞分开戴，每次顶多两人来听，而且有人听过一遍不满足，还要再来。
同班的、同年级的、同校的……
寝室楼这么多人……
于是，就这样了。
事实上，楼里也不是只有这一台cd机、这一张cd。
可是，除了这间寝室，整栋楼、整个学校、整个城市……
哪里还有程跃亲手买到的cd和cd机？
刚开始，老师们也会借着检查宿舍的名义过来！
有男的……
对此，程葳早已无可奈何，习惯性蜷在上铺发呆。
第一次收到程跃的东西，她费尽力气，途中休息多次，抱回来后被陈雁南撞见，几天之内就传遍校园。
可以说陈雁南本是好意。
《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不哭》、《花季·雨季》……在这些影视作品的熏染下长大，如今的少男少女怎能不会春心萌动？
程葳当然是有追求者的，可她的成长环境，注定是抗拒、困扰。
不胜其扰。
偏偏她又是绵软的性子，摇头说“不”已经竭尽全力。
陈雁南当然清楚，甚至有多次主动出头，替程葳赶走追求者。如今她发现，对于程跃，好姐妹没再说“不”？
何不传扬出去，让那些猫猫狗狗主动退却？
至于眼下的情形，那是因为第二次收到的“通知单”，被好奇心爆棚的陈雁南强行扣下。播放器和唱片是两人一起取回的。
随后又是大肆宣扬……
然后就造成了眼下的情形。
可是，一天两天还好，自己的宿舍，天天被人占据、影响，室友们已经有人发牢骚了。始作俑者却没有认错的自觉，遑论悔改与弥补。
她甚至还在兴致勃勃地向人讲述，讲述过一万遍的故事。
程跃请她吃过饭！
“真的很帅！比海报上帅多了！不用问程葳，随便找我们班的同学问下就行，很多人都见过！”
习惯了、麻木了。
程葳蜷着身子，默默想着心事。
直到电话响起，乡音传来。
“那个……程葳，我是小三啊，知道吧？我现在在你们学校，我和格非一起来的，程格非。小叔……程跃让我俩……他让给你租房。租好了，就在学校里，教师家属楼。你过来，我俩带你过去，钥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