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徐可欣。
那眼神太冷了,冷得看不见一丝活人的情感,只有一片死寂。
徐可欣也彻底僵住了,她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死寂。
空气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可儿”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
“爸?”
这两个字,终于从徐可欣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一声久违的“爸”,隔了阴阳,隔了十数年的光阴,陌生又滚烫。
“爸,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徐可欣挣扎著,想要从床上爬下来,身体却因为虚弱和激动而颤斗不止。
男人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床边,伸出那双虚幻的手,轻轻按住了徐可欣的肩膀。
“可儿,是爸爸。”
“是我。”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柔软,那彻骨的阴冷中,终于透出一丝人世间的温情。
话音未落,男人一把将徐可欣紧紧抱入怀中!
徐可欣也象是找到了漂泊多年的港湾,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下一秒,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在男人的怀里呜呜痛哭。
人鬼殊途,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
他们之间没有了隔阂,没有了界限,只有一对父女跨越生死的拥抱。
或许是这一刻太过不真实,男人抱着自己的女儿,那早已流不出泪的鬼魂之躯,竟也发出了呜咽般的哭泣声。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岩。
她的眼框,已经红了。
“爸爸爸爸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徐可欣终于可以象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在父亲怀里,诉说着积压了整个童年和青春的思念。
“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给我托个梦?哪怕让我在梦里见见你也好啊十多年了,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上小学开家长会,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只有奶奶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那个时候,我多希望你能突然出现,让我告诉他们,我不是!我也有爸爸!”
“后来我长大了,奶奶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会在天上看着我。所以每次我受了委屈,就抬头看天,找最亮的那颗星星说话”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讲述着自己的不易,讲述着那些无人可说的辛酸。
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象个真正的孩子,在父亲的怀里,哭诉自己的委屈。
听着女儿的话,男人的鬼影颤斗得更加厉害,他泣不成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对不起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奶奶!我知道你们受苦了,我没有资格求你们原谅,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爸!”
这话象是一根针,狠狠刺痛了徐可欣的心。
她抱得更紧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好姑娘,我还在上学就还让你为我担心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奶奶爸”
“不,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孩子。”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都怪爸爸没用,活着的时候没能力陪你,死了死了也没能力保护好你”
这对阴阳两隔的父女,在此刻,倾诉着彼此的辛酸与无奈。
“爸,我不准你这么说!”徐可欣哭着喊道,“你就是我的英雄!这几天,是你一直守着我,不让那些东西要我的命!”
“你都知道了?”男人松开她,望着她问。
徐可欣重重点头:“盛楠都告诉我了。”
听到我的名字,男人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我。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片刻,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敬畏。
突然,他站直了身体,朝我走了两步。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扑通”一声,一个鬼魂,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大师!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女儿!求您了!”
看着这个衣衫褴缕、为女则刚的鬼魂,我心中微叹,走上前,抬手在他虚幻的肩上轻轻一按。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住,让他无法再跪下去。
“你放心。”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有令爱这份孝心,有你这位父亲的舍命守护,我必会救她。”
我的话让男人愣住了,接着,他虚幻的脸上满是狂喜与感激。
“谢谢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我将他从地上扶起,说道:“她是个好女孩,只是遇人不淑,被人所害。等了结了此事,我会为她固本培元,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有您这句话,我我就可以安心的走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根蜡烛上。
烛身,已经烧去了大半。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男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的魂体如此虚弱,想必在下面过得并不好吧?”
在阴间,鬼魂亦有阶级。风水宝地所葬之鬼,魂体凝实,灵力充沛,可庇佑子孙。
而眼前这个男人,魂魄黯淡,灵光微弱,显然是孤魂野鬼,甚至可能是最底层的阴间苦役,连看一眼后代都是奢望。
长辈身后事,一块好的风水地,不仅关乎后人,更关乎逝者在另一个世界的安宁。
这也是为什么古人十分重视风水,越是豪门望族,越信奉风水龙脉之说。
因为那不仅仅是福荫子孙,更是先人逝去后的阶层与尊严。
听我这么问,男子落寞地点了点头。
“是,我在下面做苦役。”
“那你如何得知你女儿出事了?”我追问道。
阴间苦役,形同阳世的囚徒,日夜劳作,不见天日。除了特定时节,根本没有机会重返人间。
男子眼中燃起一团决绝的火焰,声音虽沙哑,却字字铿锵。
“我听两名勾魂的阴差闲聊时提起,说要来收我女儿的魂,还提及了她遇到的劫难。”
“听到的一瞬间,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冲破了界门跑了上来。”
“我不能让她出事!”
“别说只是受罚,就算是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只要能保住我女儿,我魂飞魄散,也认了!”
他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尤豫。
这是一个父亲,用自己的一切,下的赌注。
“爸”徐可欣望着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叔叔,那你回去之后会被重罚吗?”张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她显然被这份父爱深深震撼了。
男子坦然点头:“罚是肯定的,但只要我女儿没事,什么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