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伤痕累累的雄狮缓缓睁眼,脸上满是意犹未尽的神色。
艾德里安的美梦,醒了。
巴掌大的牢房狭窄肮脏,发霉的被褥沉得像石头,冰冷的墙壁凝固着雨点般发黑的血迹,空气中充满腐朽的气息。
这里不是有亲人、爱人、朋友的沙帕亚伯爵领,不是整个王国最先迎来晨光的东序之都,不是歌谣里传唱的安眠乡。
而是奥德塔蕾姆王国秩序之都地下监牢。
它还有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罪渊之地。
由秩序之神登临神国前所建,至今无人从中逃脱。
无论是堕落失序的神恩骑士、祸乱朝纲的宫廷大法师、研究禁忌的炼金术师,甚至是半神……
这里的空间折叠,楼梯会折叠,走廊会无限延伸,没有狱卒缚罪石像鬼的接引,越狱者只会迷失其中。
嘎吱——
监牢的大门开了。
提灯的缚罪石像鬼像一座沉默的雕像静静的伫立在门外,只为接引艾德里安奔赴死亡而来。
重新回到地面,温暖的阳光深深刺痛双眼,照得艾德里安几乎睁不开眼。
他迈开步伐,脚上的禁魔镣铐叮铃作响,仿佛一频一跳的心脏。
一路穿越夹道的人潮人海,铺天盖地的谩骂鼎沸。
终于,艾德里安登上了高高筑起的行刑台。
奥伯隆一声令下:“行刑准备!”
艾德里安如待宰的牲畜般,脑袋被野蛮的按在断头台上。
晨曦的阳光照在锋利而冰冷的重刃铡刀上,恍得刺眼。
原本,凭他所犯下的罪行,再怎么处以极刑都不为过,然而沙帕亚家族效忠奥德塔雷姆王室千秋万载,又被称作最纯粹的骑士家族。
公开处以极刑,反而显得奥伯隆像个暴君。
斩首,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艾德里安四肢被缚,一身粗布囚衣,竭力仰着脖子,熔金色的卷发干涩枯黄,迎风而动,如深秋的落叶沉沦、彷徨漂浮。
他的目光扫视下方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海一遍又一遍。
但并非贪恋人间最后的风景,想要铭刻入心,留作下地狱后的念想。
他只是在害怕。
可一只敢为了家人向王拔剑的雄狮,又怎会害怕死亡?
那他在害怕什么?
艾德里安只是在害怕孩子不听自己的话。
没有躲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
他又怎会不知道奥伯隆公开处刑的真实意图呢?
以命为饵,引蛇出洞。
尽管艾德里安这一个月来从未放弃自杀,从根源断了奥伯隆的想法,但均以失败告终。
但好在,他并没有看到方世杰的身影,不由松了口气。
奥伯隆的最后一道命令终于传来:
“行刑!”
艾德里安闭上眼,竟再次来到梦中的晨光堡,艾欧兰丝正在给黛安娜编着头发。
只和艾欧兰丝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知道艾德里安的死亡倒计时开始了。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提此事,只是一左一右站在黛安娜身后,静静的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终于,黛安娜头发编好了,她对着镜子左右打量着,转过身,问:
“好看吗?父亲。”
威武的雄狮俯下身子,如拥抱住了整个世界那般大笑起来:
“当然,我的明珠是永恒大陆最闪耀的明珠。”
黛安娜眉眼含笑的抱怨着:
“好痒啊,你该刮胡子了,父亲。”
“等我刮了胡子,你又该抱怨我的胡子扎人了。”
“那就等你胡子长好了再抱我。”
黛安娜有些“嫌弃”的推开他,艾德里安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却听她紧接着问道:
“父亲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艾德里安的眼睛迟钝地眨了眨。
“父亲看望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还需要理由吗?”
黛安娜嘟囔着嘴转过身,佯装生气模样,摆出一副不理人的架子。
“父亲每次撒谎就控制不住眨眼。”
“有吗?”
艾德里安转而问艾欧兰丝,后者眉眼含笑地微微颔首,揭了他的老底:
“当初你骗我晨光堡里有只会在半夜后空翻的猫时,也是这样。”
“咳咳……别胡说。”艾德里安涨红了脖子,“孩子还在呢。”
眼看两人还没羞没臊的打情骂俏起来,黛安娜立马站到中间将两人隔开,追问道:
“快说!你俩瞒了我什么?”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只听见艾欧兰丝发出一声长而沉重的叹息,终于不再隐瞒。
她将与幻梦之主的定下的赌约,艾德里安的处境悉数告知。
天堂到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随着艾欧兰丝将黛安娜尘封的记忆解开,她终于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精心编织、长达数年的梦。
岁月并不静好,方世杰正带着她在现实世杰东躲西藏。
但残酷的真相远不止于此。
“你作为我的女儿,亦作为幻梦之主的容器诞生,幻梦魔女血脉彻底觉醒后,幻梦之主将在你体内苏醒。”
“黛安娜,你将直面神明,与神对弈。”
“赢了,成为新的幻梦之主,输了,灵魂沉沦永眠,没有第三种可能。”
艾欧兰丝捧起黛安娜湿润的脸,直视着她含泪的眼,两人不愧为母女,碧蓝色的璀璨眼眸简直一模一样。
“黛安娜,我是幻梦之主此间的唯一信徒,也是觉醒你魔女血脉的钥匙。”
黛安娜预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颤抖着声音问:
“如果我觉醒了魔女血脉,你会怎么样?”
艾欧兰丝没有说明,只是眼中亮起回忆的光芒。
她轻抚着黛安娜的头发,哭着、笑着说:
“你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总会调皮的踢我肚子,疼得我整天整夜睡不着。”
“你的父亲总是被你气得说一些‘有种出来单挑’‘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之类的胡话。”
“但只要我给你唱歌,你就不吵了、不闹了,乖乖睡觉了。”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很喜欢听我唱歌呢。”
“你出生的时候,我害怕自己死了,不能再唱歌给你听,想着你以后睡不着怎么办?”
“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已经把当初唱的歌,全教给你了。”
“不要怪母亲总是逼你学唱歌,我只是怕我走以后你再想听就听不到了。”
“以后如果想母亲了,就唱母亲教你的歌吧。”
“黛安娜,我的小安娜,能看到你长大以后的样子,能在梦里陪你长大一次……”
“母亲真的……很开心!”
母女二人眉心相抵瞬间,黛安娜体内的幻梦权柄剧烈颤动。
梦境开始坍缩,艾欧兰丝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补全着残缺的幻梦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