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昂然挺立在废墟之巅,张开双臂,如同在拥抱地狱的身影。
齐林的双臂张开到极致,庞大的黑色烟柱汇成龙卷,带着令人灵魂震颤的可怖威压,狠狠灌入他的甲作傩面!
“呃————啊————!”
剧烈的痛苦瞬间侵袭四肢百骸,那不是肉体上的疼痛,是亿万怨念、戾气、
诅咒疯狂冲击灵魂堤坝所带来的撕裂感。
冰冷、灼热、癫狂的恶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在他的意识深处穿刺、扭搅、嚎叫起来!
痛,太痛了,痛到想挖开大脑————想狠狠地把少昊氏这个家伙按在地上毒打一顿出气。
想————杀了少昊氏!
齐林身体猛然绷紧如弓,血管贲张暴凸于皮肤之下,如同盘踞的毒蟒,滩面上赤金色的光芒在黑气的冲击下剧烈闪铄,时而暗淡,时而爆发出更强的红芒。
每一次光芒的爆发,都伴随着一波恐怖负面情绪的强行塞入,还有一波与之映射的痛嚎。
可少昊氏的虚影只是静静悬立一旁,什么都没做,目光也始终未离开齐林。
“伯奇————谢谢你的【遂愿】治愈他的伤势,拜托了,好不容易靠打更人嫁接了桥梁————再坚持一下【梦回】。”少昊氏对着虚空低声道,“让我再看看我的这位老友————”
哀嚎声缓缓停止了。
大雾散去,一切终了。
少昊氏的眼睛一直直视着那道身影,当看到齐林强行吞噬恶意,看到那挺立如山的脊梁,在黑气的侵蚀下微微颤斗,却始终未曾弯曲时。
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丝极其细微、充满疲惫却又温和的弧度。
只是,虽然外面的恶意已经消散殆尽,但齐林的识海仍旧在与这些恶意碰撞,象是沸腾的锅炉。
“杀杀杀————”
“抢抢抢————”
“贪贪贪————”
“恨恨恨————”
“不要————再叫了!”齐林猛的捂住耳朵,在废墟中低吼。
突然!
他的意识深处猛地一震,有什么从识海中拔地而起!
兔面牙,是为讹兽。
牛耳牛鼻,是为件人。
两幅傩面都是齐林不怎么喜欢的类型,而且之前的麻烦多为暴力冲突,这两幅面具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可此刻它们竟然没得到充许便出来,在自己识海的无尽黑暗中,围着一圈无色的篝火在跳舞。
它们在跳什么?
仿佛远古洪荒,大地静默之时的凡俗在祈祷,无知的人们跳着别扭而生硬的舞蹈,祈祷某种伟大的存在降临赐予他们拯救。
齐林的识海猛然安静了下来。
讹兽与件人围绕的中心,象是有一颗石子丢入,泛起涟漪。
紧接着,涟漪中浮现出汹涌磅礴的雷霆。
闪铄的雷霆中,极为狰狞古朴,额骨高隆,眼窝深邃如雷池,两颊有凸起的锋利骨刺的淡蓝色傩面浮现而出。
它的口部咧开,露出獠牙交错的巨口,如同吞噬雷霆的渊薮。
【傩面:雷神】
【所食鬼疫:天灾】
齐林的眼睛微微一怔。
他再次亲手杀死了一个人,并且获得了这副五两四钱的,吞食【天灾】鬼疫的傩面!
万雷涌动!惊螫闪硕在他的识海,一时间雷霆滚滚压过所有低语之声!
可这样还不够,低语声仍在继续,即使是天降的雷鸣,也无法驱散那阴暗深邃的恶意。
而傩面的舞动仍未停止,甚至在这幅硕大且威严的雷神傩面浮出后,它也沉默无声的添加祈祷舞动的行列。
它们在等待什么?
是了,齐林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它们在等一位————
与【甲作】同级的,甚至比它还要完整的————
【神】
齐林压住太阳穴,惊异的发现所有恶念突兀被压制住了。
或者说,被浓缩,甚至炼制成了细微的,实质化的弹丸。
玄黑为底,鎏金线条勾勒,重瞳幽深,逆鳞狰狞,长着螺旋双角的尊贵傩面缓缓浮现于识海中央,而其馀三副傩面围绕着它,敬仰朝拜起来。
齐林的视野刚从漫天翻涌的恶意黑潮中收回,意识深处仍残留着千万怨念冲刷的嗡鸣。
少昊氏的虚影在废墟的尘埃中静立,重瞳中的鎏金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可不知为何,齐林从那黯淡的面具上,感觉到了名为欣喜的情绪。
“你——”齐林的声音通过【甲作】傩面传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一个早已盘桓心头、此刻越发清淅的问题终于挣脱枷锁,冲口而出:“傩神————到底是什么?”
也许少昊氏早就预料到了齐林会这么问,平静如深潭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响木一拍,故事重启:“自古而来,凡被称为神只”,无不是人们千百年敬畏、恐惧、祈求、崇拜而生出的存在。”
“或执掌山川风雷,或驾驭生老病死,皆因人心有所盼,有所惧,希望神灵庇佑。傩”这驱邪逐疫、祈福纳祥的精神图腾,便是如此,俗谚有云,十二兽,吞鬼疫,傩舞起,百难消””
他的语调微沉,缓缓讲述古老的箴言:“但其实,十二傩兽本身,却也与传中强大一些的山海神兽无异。”
“当它真正地吞食、容纳、压制住鬼疫”之源时,才代表着人间守护秩序的大傩”正式诞生。与被吞噬镇压的鬼疫之源”,在那宿主的意志与躯壳之中合二为一,非此非彼,亦此亦彼。”
“行其职,承其责,以身铸灵柩,封灾厄,消万难,才配享万民之敬仰,祈祷,祝颂。”
“这等守护世间的存在,才有资格被称之为————”
“傩神。”
废墟中死寂了一瞬,只有远处城市隐隐传来的零星枪炮和警笛声。
齐林感受着体内尚未平息的歹凶恶念在甲作和少昊氏面具下的躁动与压制,他终于空出了精力去思考一些别的事。
“可在当下,无论傩神还是傩面————都不象你所说的那般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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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少昊氏的身影再度虚幻了些,话语有些默然:“那觊觎神位、扭曲原初意图的“另一方”从未放弃。”
“他们的爪牙已渗透世间,正以最快速度、最卑劣的手段、探寻着鬼疫和大傩的力量,以曲解与亵读之力强夺那空缺的“神”位。”
“我怀疑,某些鬼疫已经化作我们无法理解的,甚至实体的形式降临于世。”
那鎏金重瞳盯住齐林深红的傩面,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齐林心头,缓缓开口:“神并不永远光明,终究还是以人心为导向————所以,你必须,要比他们更快一步。”
齐林点了点头。
他彻底明白了未来要做的事,简单来说他的任务又多了一条,不仅要查找大傩,还要连带吞食映射的鬼疫之源————
齐林苦中作乐的想到。
随即他突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第二傩神是谁?”
“是你啊。”少昊氏理直气壮的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齐林无奈道,“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吧,就不要再开玩笑了!”
可没来由的,他心中突然涌上了一丝难过的情绪。
他本以为少昊氏是在背后筹谋一切的人,他应该老谋深算,甚至有些阴沉,算计万物,也要把自己算计进去————
但当这个喜欢说书的男人开玩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是如此鲜活,明快。
好象还在认真且惬意地活着。
少昊氏这才嘿嘿一笑,伸手似乎感受了一下什么,点了点头:“没错,第二傩神账号便是我的那副傩面————我已经吞食完了我应吞的蛊,只是从未登上那个账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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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猜,【甲作】还不是傩神,对么?”
“是的。”少昊氏笃定道,“方才那一整个城市的恶念,也仅仅只是歹凶”的一小部分而已,算不得鬼疫之源”,说实在的,歹恶”的源头,我都不知道上哪查找。”
“也是一个大麻烦。”齐林轻声道。
“但是,草木知道腾根”在哪————也就是那位圣女。”少昊氏背手,发出有些得意的笑声,“此外,因为腾根与我共食蛊,在我已经完成鬼疫的吞食后,你只要获得腾根的傩面,就可以直接再塑一位傩神之位了。”
少昊氏突地一笑,“怎么样,我倒不是全然诓你————还是为你留下了一些好东西的。”
与腾根共食————
齐林怔了片刻,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
“快问!”少昊氏的身形猛地闪铄起来,“伯奇的力量已经不够了!”
“伯奇!?”齐林的语速也突然加快,两人之间好似突然从悲情转换到了喜剧。
“对,伯奇,你可以相信的,已经降临的一位大傩,在一艘庞大的游轮上,可恶但我记不得那艘游轮的名字。”
“我真是服了你,那圣女又怎么回事,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和你是什么关系!但她身上沾染了一部分当年吞食残馀的蛊”,我个人猜测是被江离山幕后的人知道后,把她强行绑了过来,通过某种手段或者傩相引爆了她残馀的蛊毒”。”
“啊?你也不知道,那你刚才表现的好象她的长辈!”
“个中缘由很难解释,缅怀过去等有空再说,我们不如谈谈更有用的。”
“那城市的腾根之蛊怎么解?”
“这种蛊毒是与人们的恶意相辅相成的,你已经吞食完这座城市的恶念,剩下的蛊毒便会随风消散。”
“我该怎么救她?”
“我以为你会问些更功利的————好小子有良心,她身上的蛊”因为被引爆,已经化作了实体的病症,所以找一位能吞食“心疫”的傩面就行了。”
“心疫?好象不在十一种鬼疫中啊。”
“这十一种鬼疫是所有鬼疫的源头,也是最为强大的鬼疫————类似十二大傩分化千万傩面,心疫”是不详”分化出的一种!”
“这么说,天灾也是。”
“天灾”应属巨祟”,更为细致的划分我也不记得了,去看古籍吧!只是切记,每一位吞食鬼疫”的傩面拥有者都是独一无二,且无比强大的存在,不可小觑!”
突然,一个巨大的,指向一切源头的疑问出现在齐林的脑海里。
他猛地浑身一寒。
他怎么会忘了这种问题呢————忘记了问一切的源头,一切的初始,远比 更为神秘,奇诡的,未知的产物。
“那第一————”
“恩?”
“没什么。”齐林有些奇怪的抓了抓大脑,感觉自己隐约忘了什么事,但是他突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呼————那么,问答环节就此结束,再耗下去,我怕那位好友又陷入沉眠。”少昊氏的身影已经虚幻到近乎看不见了。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齐林突地开口,在分离前,在灰尘与阳光中踏出了一步:“真的不会再相见么————你该如何才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
少昊氏的手轻轻扶着面具,似乎微不可觉的颤斗了一下。
随即,他躬身,长长一拜:“既开未来,不必纠结于往昔,还有————替我和那位打更人说句抱歉。”
“然后,珍重。”
这位神秘的说书人,再没有给齐林说任何一句话的机会。
故人已逝,和光同尘。
即使齐林从未记得,可奇怪的是————他愿意把少昊氏称之为故人。
随后,他看向了手中,那是少昊氏为他遗留的,最后一份礼物。
玄黑为底,鎏金线条勾勒,重瞳幽深的——————同样从一开始就陪伴着他,却到此时才显露真身的傩面。
在少昊氏说自己与腾根共食蛊时,齐林便猜到了他的名字。
伴随着这幅面具清淅的,是刻印在他灵魂上的两行字:
【十二傩神:穷奇】
【所食鬼疫: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