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打更人弓起的脊背上,他颤斗着,像被抽走了筋骨,只剩一层皮肉贴在湿透的衣服上。
齐林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很多事已经发生了————不急这几秒,但大抵也只能给悲伤留这么几秒的空馀。
圣女空洞的眼睛通过风衣帽檐的缝隙,倒映着雨夜破碎的光,谛听警剔地嗅着空气中越发浓郁的混乱气味。
许久,打更人肩膀猛地一颤,用另一只手掌狠狠搓了把脸,水珠甩飞,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将悬壶的傩面揣进怀里,站起身。
“没事。”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走吧。”
这个男人说话难得有如此简洁的时候。
齐林调整了一下背上女孩的位置,确保她不会滑落,风衣裹得更严实了些,三人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灵隐寺出口的方向跋涉。
穿过湿漉漉的古木庭院,绕过倒塌的经幡架,微弱的血腥气和雨水混合,交织在鼻尖。
寺庙的森严静谧被彻底打破,只剩下风雨的喧器。
然而,当他们终于跟跄着冲出灵隐寺的闸机口时,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仿佛撕碎了名为“现实”的薄纱,将人拖入一幅狂乱扭曲的画中。
寺门前铺的水泥路,平日用市政的话讲“洁净得能映出人影”,此刻却被泥泞、散落的物品、甚至暗沉凝固的不明污迹复盖。
齐林皱着眉头遥望过去。
一辆车窗尽碎的小轿车斜撞在路边古朴的石灯柱上,车头凹陷,雨刷徒劳地摆动着,只在雨水冲刷下发出短促的呻吟,水中倒满了破碎的玻璃碴,对街素斋馆的玻璃橱窗碎了个大窟窿,灯管明明灭灭,在积水中投射出扭曲的光斑。
热风穿透雨水交织在脸上。
他们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塑料燃烧味,于是侧过目光,一辆翻倒的电瓶车在暴雨中燃起火焰,升腾起滚滚浓烟,混着雨水如同墨色。
噪音,浓烟,警笛,以往在犯罪片中也需精细布景的场面,如今就这么在大街上拉开序幕。
只是世界孤寂,大雨中的参演者再无平安喜乐的普通人。
几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横七竖八地停在路中央构成简陋的路障,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地面蔓延开一片惊惶的色块。
“退后!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退后!”
穿着反光雨衣的年轻警察,声音带着破音和些微的紧张,双手紧握警用配枪,指向不远处的混乱中心。
他的对面有有两道身影,但样子全然不似普通人。
【傩面:厨役】
【骨重:三两五钱】
【傩面:提灯童】
【骨重:三两七钱】
“来!有本事来干我!朝我开枪!”其中一人大吼道。
一副是谄媚的火红色面具,另一副则是面无表情的青釉色面具,他们没有章法地挥舞着手臂,火焰在厨役的手臂上燃烧着,使他看起来象是新闻中自焚的狂徒。
“妈的,叫你们平时收我车!再收,再收!”
厨役猛地抱起一截树木折断的主枝干,手狠狠在上面擦拭,便渡了一层明火,紧接着用力一抛。
“哐!”
“小心!”
一声巨响,警车的前挡风玻璃瞬间蛛网密布,警察四散往一旁扑开,而后那位最年轻的警察,终于目光一凝,抓住这个空档,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呼啸而出,带着肉体凡胎不可抵挡的强大动能,撕裂夜风,准确的射向那张慑人的面具!
然而。
提灯童似乎早有预备,在看到对方握枪姿势时便已提前低吼:“进!”
两人的身体陡然变得虚幻,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子弹穿过了那片虚幻的空气,奔涌到几百米外。
这一击再次落空。
“师父,那两人应该又进那个什么———— 了!”年轻警察吼道。
“他妈的真邪门!“另一位警察的表情被帽檐遮挡,只能看到雨水从下巴上滴落,“找空档继续射击,拖住,等我们的面具人过来帮忙!”
他无心在乎那群傩面拥有者该怎么称呼,只觉得有股无名的愤怒和憋屈。
但那群属于己方的傩面拥有者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谁都不知道。
由于剧变来临的太过突然,觉醒也充满了随机性,另外,他们隐约察觉到还有熟手在其中挑拨带领。
但即使如此,普通人的执法者依然义无反顾的冲上了大街小巷,用肉身组成第一道前线。
“调辆装甲车来不行么?!”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作弊,根本打不到,原子弹也打不到!”
当下社会的安定,其实大多来源于公众自发的守序————而真正的守序是何时形成的?那便是火炮来临的时代。
枪械之下,众生平等,再不平等,那就换更大号的口径。
可以说,武力不是秩序的唯一条件,但它确实是守护着这平和之世的高墙。
而一旦高墙倒塌,心怀恶念者便会象地狱中的鬼怪般浮现——————那一刻,守序者的面前将举世皆敌。
这一群执法人员的心要比雨水更加冰冷,但对面的罪犯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真的假的————”厨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听到枪响的声音时,他还在微微战栗。
“怎么样?我说了,没用吧?”提灯童撇了撇嘴。
“好好好,不愧是老手!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厨役傩面的嘴角逐渐放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在腐败的世界中发出难听的笑:“妈的!我都不敢信,那我以后要啥岂不是直接抢?还做他娘的————”
雨幕骤然撕裂,杀意冷如刀锋。
“娘的”这两个字被混在了唾沫,碎齿和鲜血里,厨役的面具撕裂脱落,傩面下的五官斜扭,大脑震荡,仿佛撞上了高速行驶的火车。
在年轻警察的视野里,他只看到厨役的身影突兀从虚无中出现,画了一道完美的抛物弧,生死不明的飞进绿化带中。
“?”
几位警察面面相觑,似乎彼此都想问些什么————可瞬间,他们又如临大敌举起了枪。
他们看到另一名戴着青釉色滩面的暴力犯罪人员也缓缓出现在了空气里,可这次————竟然是悬空的姿态。
他的领口被一位看起来甚至有些斯文的年轻男性揪住,他的风衣猎猎,声音中夹杂着熔岩般平缓的怒火。
齐林将方才不可一世的提灯童举起来,象是祭祀用的牲畜。
“有没有用?”
提灯童惊恐的眼神里,只看到一个放大的、被雨水打湿的、轮廓模糊的冷峻侧脸,以及一双在昏暗中亮如铜铃的眼睛。
“告诉我,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