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谒者长得真是太象张国荣了。
陈浩有些微的愣住,眼神在齐林的脸上不断扫动。
不过,细看之下,发型有些不同—气质也不似那位港星,而是带着一丝内敛的锋芒。
但这精致的五官简直象是从荧幕里跑出来的。
他这才突然反应过来,长时间盯着对方似乎有些奇怪,于是赶紧装作无事发生,移开视线。
但,震惊的表情没有从陈浩脸上消失,反而更递进了一层。
那远山般的眉毛,眼晴深邃又圆润,象是春雨浙沥,涟漪轻轻荡开在山间湖水中,朦胧的有些不真实。
“你们——”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问温心的情况,“你们是病人的—?
“我是这小孩的叔叔,这位是他的婶。”齐林强撑着尴尬开口。
如此被人来回观看,真的太尴尬了。
齐林偷摸的警了眼隔壁的“王祖贤”,试图从同伴的脸上找到一丝同病相怜的尴尬情绪。
但没有,完全没有。
“王祖贤”已经完全代入了这个角色,像终于追到了偶象的粉丝般快乐。
她理直气壮,沉浸其中。
“医生,别看了,我们家温心现在怎么办啊!不是说好的能治么!”林雀直接火急火燎的发问。
“哦哦,别急别急,你们先坐。”陈浩被提醒过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冒昧问一下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俩都在事业单位上班。”齐林笑了笑,给了个含糊但最稳妥的解答。
不是?你们俩长成这样,为什么不去出道啊!陈浩心中感叹。
不行,不能再问了—————他心中暗道。
否则会落了下乘。
长相算什么?成为神的谒者,凭的可不单单是长相!
陈浩从震惊的情绪中退出来,深呼吸了一下,打开孩子的病历本。
说实话,很多专业名词他完全看不懂,只知道对方大概是某种癌症。
“医生,怎么样啊?你别光叹气啊!”林雀的手按在桌子上,继续火急火燎的追问。
“这位王女士你别紧张。”陈浩故作淡然高深,“我看了下,在外面可能很棘手,但在我们这里还是能治的。”
“我不姓王!”林雀保持着人设叫道。
陈浩想了想,决定忽略这个问题,“温心是吧?你有心理准备么?我们的治疔方式比较特殊,如果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开始第一期。”
他看看对面那个,紧紧捏看拳头,神色紧张,自光却充满希冀的男孩。
“现在—就可以?”温心紧张的咽了咽唾沫,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恩,现在就可以,另外,治疔过程中家属需要回避,而且我们这属于那个那个,最新的治疔技术,还没对外界公开—所以要保密。”
齐林听到那说谎时熟悉的结巴声,突然的放下心来。
“你们到底能治好不?还是拿我侄子做实验?”林雀还在不断的凹着本身的性格。
“当然不是。”陈浩耐心解释道,“你们可以看最终疗效。”
林雀那双湖泊般的眼睛里露出狐疑之色,而这时齐林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来都来了,相信医生吧。”
只是,陈浩发现这位“张国荣”拍“王祖贤”的手势非常别扭。
象是在刻意露出拇指上那枚玉扳指。
“医生,家属真的必须回避么?我听说治疔是不开刀的吧?”齐林故作提醒道,“要不好岁留一个下来?我怕这孩子害怕。”
陈浩盯着“张国荣”的眼睛,似乎读懂了什么。
“恩,那—男士留下来吧。”
“为什么我不行——!”林雀故作激动,“这孩子我看着长大!”
“好好,听话听话。”齐林见对方演技如此出色,也尽力的装出两口子的样子,哄骗似得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一切有我。”
直至退出了门外,齐林才低声道,“演过头了吧。”
“才没有,好不容易有扮演我童年女神的机会。”林雀努力的抿嘴憋笑。
“王祖贤脾气没这么坏。”
“可我又不是真的王祖贤,我最终还是林雀呀。”林雀快速眨眼,睫毛灵动纷飞,“这是我给自己定位的人设,一位脾气急躁的中年妇女,省的大家真把我看成那位明星·”
齐林承认,他在这么多年里,从未遇到过如此难懂的人,象一本内容不晦涩但思维跳跃的书。
“行,那你好好演吧,一切以任务为主。”
“分头行动?”林雀眨了眨右眼。
“恩。注意安全。”齐林点点头。
走廊瓷砖映着几道拖长的影子,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檀香的味道在空气中纠缠,齐林听见身后林雀的高跟鞋声停在女厕方向,轻轻的抬眼看了下门上的铭牌。
随后,他又再次走了进去,并反手关上了门了。
陈浩似乎正在和温心交流,隐隐听到了“不要怕”,“相信我”之类的字眼。
齐林静静的站在一旁。
陈浩肯定已经看到了与“神”之间约定的信物,此刻一定有满腹的问题想要和自己聊,只是在找时机。
这时,他突然看到温心的身体在轻轻颤斗,于是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男孩回头,满脸泪光。
“医生说——说我有救,他能治好,他花个把月就能治好!”
明明来之前,他们已经给他灌输过青木堂有问题,属于传销组织之类的信息。可温心此刻却全然忘了那些,眼神甚至憧憬到有些疯狂。
齐林沉默片刻,露出些许的笑容:
“那就先听医生的。”
他微微转移目光,直直的和陈浩对上,仿佛要审视对方的心底:
“陈医生,治疔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想看看。”
此刻,他已经剥下了自己的第一层伪装,也给对方确定的答复。
自己便是那位神谒者。
陈浩的眼晴微微睁大了些,随即点头道:
“现在就就可以。”
“不用打针输液么?”温心感到自己的手全湿了,他似乎在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甚至带着泪光在笑,“我都打习惯了。”
“不用—不打针。”陈浩看了眼少年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也是刚才齐林拍过的地方。
“但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怕。”陈浩鼓励道。
温心重重的点了点头。
室内突然变幽暗了。
空气里原本流淌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和冷冽的金属甜腥味,此刻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木香替代,那木香象是被阳光炙烤了千百年,温暖由内而外的发散出来。
温心眼睁睁的看着有绿色的微光在陈浩的手中汇聚,仿佛夏夜里的萤火虫,随即一副青褐色的,裂纹如经络的面具出现在这位医生的手中。
那副面具的眼角还悬着一滴琥珀,象是菩萨落泪。
如此诡异的,超出普通人想象的场面,温心的却只是愣了片刻,而后低低的,嘶哑的笑了出来。
“是菩萨—妈妈天天求的菩萨是真的。”
然而,陈浩却只是叹息着,伸出了拳头,在这个少年的额头上轻轻一盖。
绿光闪铄,温心的瞳孔往上翻去,只剩眼白,身体象是失去了力气,往后一倒,倒在了齐林的骼膊上。
“先把他抱到病床上吧。”陈浩轻声道,“还有,别担心,这只是麻醉。”
别担心?
此刻齐林的心已经冰冷一片。
事态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他本以为陈浩和悬壶一样只是普通的面拥有者。
但药王菩萨,竟然是一副残面!
这意味着,陈浩所遭受到的副作用,还要远比一般治疔型面拥有者更严重。
齐林强忍住直接住对方衣领的念头,因此此刻还远不是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
作为神的另一位谒者,他不能露出如此关切的动作。
“这便是药王菩萨?”齐林轻轻笑了笑,“没想到是副残面。”
“残面?”陈浩本来想率先开口发问,听到这个词却突然愣住了,“哦就是指这副面具只有一半?”
“恩。”齐林点点头,拦腰把温心抱起,一步步走到病床边,把少年轻轻放了上去,这才回头:
“但你知道残面意味着什么么?”
“呢—”陈浩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自己,“意味着我的面比别人小?”
“不。”齐林叹了口气:“残面是不完整的面,使用能力后会遭到远比普通面更大的反噬。”
“这”陈浩显然并不知道这个知识,因此一时间有些呆住。
齐林看着他的眼神复杂起来。
治疔型面,同时又是残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果然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浩突然低低的笑了笑,还故意加重了某两个字,“这就是神大人对“真正”谒者的考验么?”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齐林的预料。
他从认识陈浩起,便知道对方是这种人,心里总是抱着幼稚的,拯救世界的美梦,天天幻想自己与众不同,象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中二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句古文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在失落倒楣之际,受伤落泪之际,总靠这么一句中学课本里的文章坚持着。
“你会死的。”齐林走上前去,声音冷漠,眉头已经忍不住皱了起来。
“嘶—神大人也这么说。”陈浩挠了挠头,“瞎,我以前不知道啊,纯属被叶清拐了回来,这事我得抽空去找他问问,但这位渴者前辈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我还要留着给我妈养老呢。”
“生死是由你说了算的么?”齐林忍不住质问,“你现在停下来,一切还有救。”
“我昨晚也是这么想的”陈浩回头沉默的看了看病床上的温心。
“我本来想着今天好好表现一轮,当着你的面展现一下能力,随后就准备辞职不干了-但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么?噩梦。”他的手上已经逐渐出现绿色的光晕,光晕如河流钻入少年的毛孔。
“那真是噩梦啊我梦见我这段时间以来救的病人都在拉我的手,他们的肚子或者胸腔肿起来,面黄肌瘦的跪在我面前磕头—我真的很想走,我也很怕死。但我一旦回头,他们就真的都死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这才发现,我最怕的是他们再也发不出声音,那让我看到了以前我妈进了重症监护室时的自己。”
齐林此刻心头微震。
他第一次从陈浩脸上看到如此释然,又如此认真的表情。
每个人的灵魂都如此的孤独且桀骜,只愿把柔和的,平凡的那一面展示给关心自己的人。
齐林的眼睛疲惫的眨动了几下。
“那你母亲怎么办?”
巨大的茫然再次袭来,在这样的对错题面前,他和陈浩都不知道答案。
“我妈当然是最重要的。”陈浩突然笑了,“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如果确实察觉到不行了,我肯定会停的。”
微光闪铄,周遭一片沉默下来,只有湿滑的液体从鼻孔滴落,砸到地面上的声音。
林雀反锁厕所隔间时,听见隔壁传来冲水声和护士聊天的只言片语。
“堂主今天不在?”
“我刚看了下,确实不在,下午我们可以早点下班了!”
“忆,就知道摸鱼———那下班后我们吃什么?”
脚步声随着笑声逐渐远去,她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出去站在洗手池前,再看了看自己那张憧憬的脸。
“哇偶——真好看。”
她牙笑了笑,轻轻握住了那枚犬牙。
随着手心的一阵发烫,她的身形如雾消散,“王祖贤“像被橡皮擦抹去般逐渐透明,只剩洗手池上滴落的水珠证明刚才有人来过。
这便是来之前,她与齐林商定的计划。
由齐林去见证并录取治疔过程,而她借助隐匿的相,在青木堂内翻找一切与外界来往以及非法医疗的证据!
她轻轻迈出了厕所,尽量避开周遭经过的病人和工作人员,来回扫动看观察。
“这里的氛围确实要比普通医院好的多—”
起码大多数人的眼里是充满着希望的。
这种对错的事考虑起来可真让人纠结她微微叹气,走上了楼,并注意着各个房间的铭牌。
在大概经过了数个房间后,她突然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
上面写着,【总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