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道场入口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喝。负责库房的管事金满仓佝偻着背,提着一个沉甸甸、却空空荡荡的灵石匣,步履蹒跚地走过。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道场,里面盛满了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焦虑。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执事。
“满仓叔,”一个执事忍不住低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下个月…下个月各房各院的份例,怕是…怕是连三成都凑不齐了。库房里,最后那点‘凝气草’的根须都快被碾成粉了,灵石匣子…您也看见了,老鼠钻进去都得哭着出来。”
金满仓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缓缓转过身,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灵石匣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道场中一张张年轻却焦虑的脸,又望向远处家族药园的方向——那里曾姹紫嫣红,如今却显出一片令人心慌的枯黄衰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砂石,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沉重得如同叹息:
“省…省着点用吧…能撑一天…是一天…” 那空荡荡的灵石匣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发出轻微而刺耳的碰撞声,仿佛金家资源枯竭、前途无望的冰冷回响。
沉重的暮霭笼罩着金家巨大的宅邸,昔日鼎沸的人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抹去,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弥漫在空气里的、绝望的尘埃气味。这份死寂,在家族议事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拉开时,被瞬间点燃。
“走?你们竟敢说走?!” 四长老金鸿石须发戟张,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乌沉沉的檀木桌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角香炉里积存的香灰簌簌落下。他那双深陷的眼睛燃烧着狂怒的火焰,死死盯着厅堂中央几个低头站立的年轻子弟,声音嘶哑如裂帛:“金家的骨头还没烂透!你们的血,难道也凉了吗?都给我滚回去修炼!” 他身后,几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的闭目叹息,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有的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只能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厅堂一角,几个年轻子弟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长老息怒。可…可道场灵气枯竭,丹药断绝,留在这里,不过是…是守着空壳等死!我们…只是想出去,给金家留一条可能的血脉活路…” 声音越说越低,最终淹没在长老们愤怒的喘息里。
而真正的“沉沦”,则在家族边缘那间终日喧嚣、酒气熏天的“醉仙楼”里找到了温床。二楼临窗的雅座,金家旁支子弟金昊宇衣衫不整,领口沾着可疑的胭脂和酒渍。他面前杯盘狼藉,空酒坛滚了一地。他醉眼朦胧,举起一只半空的酒杯,对着窗外金家祖祠模糊的轮廓,发出刺耳的、神经质的狂笑:
“哈哈…强者?资源?家族荣光?呸!都是狗屁!” 他猛地将杯中残酒泼向窗外,酒液在夕阳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刺目的弧光,“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明日是刀山还是火海!” 他身旁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哄笑着应和,其中一个踉跄起身,抓起桌上一个价值不菲的灵玉摆件——那曾是某位陨落长辈的遗物——嬉笑着往地上一掼。“啪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喧闹的酒肆里并不起眼,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金家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与体面。灵玉碎片四溅开去,如同金家散落一地的昔日荣光,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金家巨大的宅院,如同被蛀空了的参天巨木,在暮色里投下扭曲而沉重的阴影。祖祠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冰冷的地砖上那块染血的玉佩,那是陨落者无声的控诉;聚灵道场稀薄的灵气中,弟子们额头沁出的汗珠,是挣扎者徒劳的印记;议事厅里长老们愤怒的咆哮与绝望的泪水,是守护者迟暮的悲鸣;醉仙楼中刺耳的狂笑与玉器碎裂的脆响,则是沉沦者最后的狂欢。
大厦将倾,狂风已至。每一片瓦砾的松动,都在发出绝望的呻吟。金家这条曾经辉煌的巨舟,龙骨已然断裂,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作响的哀鸣,缓缓滑向那名为衰亡的冰冷深渊。黑暗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了朱漆剥落的门槛,淹没了最后一点残存的荣光。
金家雕梁画栋的庭院里,少年少女们追逐笑闹,唯角落一间青苔斑驳的厢房终日紧闭。金凡蜷在窗边,指尖划过古籍泛黄的纸页。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门外突然响起喧哗,他猛地合拢书卷,像受惊的蜗牛缩回壳中。
金凡!族长传所有子弟到演武场! 管事粗砺的嗓音刮过门板。
门吱呀开启半掌宽,少年低垂的眼睫在颧骨投下蝶翅般的阴影:知道了。
演武场中央矗立着丈高的试灵石,灰袍老者指尖凝聚流光,挨个按上少年们的额头。当金铃儿掌心迸出七尺金芒时,满场沸腾。
玄阶上品!金家复兴有望啊! 三长老激动得白须乱颤。
轮到金凡时,他僵硬的步伐惹来嗤笑。灰袍老者枯手覆上他额头的刹那,试灵石竟如濒死的萤火,挣扎着吐出三点幽绿光点,旋即彻底熄灭。
灵脉淤塞,气海如漏。 老者摇头收手,此子无缘大道。
金铃儿把玩着腕间玉镯轻笑:凡堂弟不如去账房拨算盘?听说你上月打碎药罐,倒赔了三十灵石呢。 哄笑声中,金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进青石板缝隙。
翌日祠堂议事,紫檀木桌上摊着墨迹未干的族谱。金宏拍案而起:留这废柴白耗资源?我看该划去名字赶出主宅!
且慢。 二叔公烟杆敲了敲金凡肩头,小子,你自己说,可认命?
少年猛然抬头。晨光刺破窗纸落在他眼中,竟淬出刀锋般的寒芒:祠堂东墙第三砖。 他沙哑的嗓音惊起梁上宿燕,藏着金家初代家主的手札——灵脉非天成,人力可逆天
满堂死寂中,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檐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落,冲刷着青瓦上百年未动的字家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