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土司。
官寨。
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坐在上位。
以秦良玉为代表的石柱土司一干人等,以冉天泽为首的酉阳土司一干人等,分列两旁而坐。
石柱土司因白杆兵而闻名,酉阳土司同样为大明朝流尽了血。
除此之外,还有一员老将,援剿四川总兵,皮熊。
皮熊原为贵州总兵,云贵总督兼贵州巡抚李若星,奉命朱慈烺之命,调黔兵三千,随巡按御史米寿图援蜀。
本以致仕的皮熊被重新启用,授援剿四川总兵官,领三千黔兵随米寿图入川。
米寿图奉皇命巡按四川,并集成石柱、酉阳两土司兵马,同四川官兵一起,抵御流寇。
米寿图没有耽搁,沿长江一路西行,而后改陆路,直到石柱土司。
本想集成两大土司兵马,没想到酉阳土司发生了内乱。
中原王朝,皇位争夺之事,屡见不鲜。
在土司中,争夺土司的事,更是时有发生。
酉阳土司的冉天锡,企图谋反。
米寿图一看,来都来了,收拾一个再天锡不是顺手的事。
等平定酉阳土司冉天锡后,米寿图便着手集成石柱、酉阳两大土司的兵马。
在米寿图实地了解情况之后,很快就放弃了集成土司兵马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这两大土司,已经无兵可征。
援辽东、平奢安、剿流寇,石柱、酉阳没少被朝廷征调。
这两个土司人口是有限的,哪经得起如此频繁的战争消耗。
而且张献忠一进入四川,就已经和秦良玉交了手,结果就是石柱土司,完败。
白杆兵的战斗力很强,但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
再有,明末的这些土司压根就没有几个披甲兵。
白杆兵是人,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石柱土司的白杆兵经过明末频繁且大规模的战争消耗,青壮早就打没了。
如今的石柱土司,哪怕是在秦良玉的带领下,也是只有自保之力,没有还手之机。
酉阳土司也是一样的道理。
米寿图发愁就愁在这里。
再征调这两个土司的兵?
不能真的竭泽而渔,把这两个土司打绝户了吧。
可仅靠皮熊带来的三千黔兵,根本就解不了重庆之围。
若是盲目的带领黔兵去援助重庆,无异于飞蛾扑火。
米寿图不由得想起了近离开南京时,皇帝交代的话,若是重庆事不可为,就全力保成都。
事已至此,米寿图也不能再过多纠结。
“不能再拖了。”
“皮总镇,整顿官兵,咱们出发,去成都。”
“按台。”秦良玉提醒道。
“流寇势大,周边的道路又都被献贼封锁,您这一去,怕是千难万险。”
“莫不如先在此休整,等待时机。”
秦良玉说的很委婉,只说是千难万险,没有说凶多吉少。
米寿图知道秦良玉是好心,但他不能再等了。
重庆城能不能保住还在两说,成都,万万不能再出差池了。
“老将军好意,我心领了。可事到如今,实在是别无他法。”
“如今献贼的精力都放在重庆城上,其他地方必然松懈。”
“我会沿途造势,并收拢周边官兵,吸引献贼注意。只愿如此,能够减轻重庆之危。”
“此外,我已经向湖广发了函,袁制台应当会派兵支持四川。”
“若是从湖广沿长江走水路,必经石柱,届时,还望秦老将军费心协助。
秦良玉见状,不再多言,回道:“这是自然。”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
常德府。
五省督师吴姓,开府于此。
督师驻地,太靠前,不行,那样太危险。
如松锦大战时,辽东巡抚邱民仰为了适应战事,便从巡抚驻地宁远向前移。
尽管当时的朝堂持反对意见,但为了战事,邱民仰还是那么做了。
结果就是,松锦战败,邱民仰同一干将领被俘。
邱民仰作为辽东巡抚,他的殉国对辽东局势造成很大打击。
吴性作为阁臣,若是有失,影响更大。
因此,督师驻地的选择,不能太靠前,但也不能太靠后。
太靠后,安全是安全了,可前线有什么风吹草动,后方无法及时反应。
军情如火,不容耽搁。
综合考量之下,吴性选择了常德。
常德府向北是全楚之要岳州府,向南是重镇长沙府,向西是偏沅巡抚驻地辰州府。
地理位置相对合适。
同时,常德还是先督师阁部杨嗣昌的家乡。
吴性开府于此,也是在表明自己的志向。
若是不能荡平贼寇,那自己就如杨文若那般,死在荆楚。
此时的常德府,聚集了湖广地面上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
川陕湖广总督袁继咸。
湖广巡抚何腾蛟。
偏沅巡抚堵胤锡。
湖广巡按御史梁以樟。
湖广总兵方国安。
督师标营总兵官汪思诚,这是朱慈烺派给吴胜的。
援剿湖广总兵曹大镐,这是朱慈烺派来支持湖广的。
其他的如郧阳巡抚徐启元,被围在郧阳,出来一趟挺费劲的,就没让他来。
承天巡抚高斗枢,因其驻地为前线,本人没来,便以承天副总兵王光恩为代表。
同样,最重要的那位,宁南侯左良玉,也没来。派其子副总兵左梦庚为代表。
因为左良玉没来,左良玉部监纪总兵卢鼎(原左良玉部监军副总兵升),便也没来。
督师衙门节堂中,吴甡高坐主位,目光扫视堂内一众官员。
但他没有发言,发言的是川陕湖广总督袁继续。
“本部院接到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米按台公函,献贼围攻重庆,声势浩大。”
“四川已无兵可调,亟需湖广驰援。”
左梦庚陡然提起精神。
湖广的军队,战斗力最强的,毫无疑问,是自己家的左镇兵马。
湖广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离不开左镇。
调湖广的军队去驰援四川,如果征调左镇,那应不应该奉调?
这是一个带着答案的问题。
答案就是,不去。
临出发时,自己左良玉也特意交代过。无论吴、袁继咸那些人说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接什么。你接的是什么,立马就放下什么。
总而言之就一句,什么瓷实话都不能说。
有了父亲的叮嘱,左梦庚也抱定了主意。
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出门把嘴忘家了,我装哑巴。
何腾蛟瞟了一眼左梦庚,他知道这家伙就是个废物点心,但这家伙有个好爹o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何腾蛟是要常年与左良玉打交道的。
难处,还是让他来说吧。
“湖广,怕是不好调兵了吧。”
何腾蛟的嘴巴还没张开,声带还未振动,话就已经飘了出来。
当然,何腾蛟不会腹语,这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湖广巡按御史梁以樟说的。
“不好调,也要调。”
袁继咸直接强硬的定下调子。
“奢安之乱,持续近十年,牵动西南数省百万军民,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四川早就元气大伤,单靠四川,断难抵御献贼。”
“如今献贼已围攻重庆,若重庆有失,四川的大门就彻底向献贼敞开。”
“这个损失,朝廷承受不起。”
袁继咸说的情况,梁以樟都知道。
他没有重申自己刚刚的观点,而是说道:“下官虽是初至湖广,经过这段时间的摸查,对于湖广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湖广境内兵马,当属宁南侯部兵威最盛。可宁南侯还要防备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无法抽身。”
“就是这个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头目白旺,手握七万贼众,却甘心蜷缩于襄阳,而不设法作乱,难免让人感到奇怪。”
偏沅巡抚堵胤锡瞬间就领悟了梁以樟的意思。
他说道:“是啊,闯贼过于老实,下官也觉得奇怪。”
“如果说襄阳一带的闯贼畏惧我军,可献贼为祸湖广之时,闯贼却也并未趁机大肆生事。”
“献贼之所以退出湖广,转而进犯四川,就是因为闯贼表露出了染指湖广的想法。而献贼为了避免与闯贼发生冲突,这才转道四川。
“如今献贼退去,襄阳的闯贼又纹丝不动。”
吴甡也已经猜到了梁以樟和堵胤锡的意图,不过他并没有说穿。
还是总督袁继咸说道:“堵中丞若是有什么猜测,尽可以直说。”
堵胤锡微微躬身示意,“下官的猜测有二。”
“一,李自成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无力驰援襄阳,这才导致襄阳一带的闯贼不敢轻举妄动。”
“结合朝廷送抵的军情来看,李自成应该是大败于建奴。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是李自成留着东山再起的家底。”
“二,襄阳一带的闯贼是虚张声势。”
“白旺虽然号称有七万大军,但他们的实力远不至如此。”
“七万军队,闯贼或许有。但七万战兵,闯贼绝对没有。”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绝大多数已经猜到了堵胤锡的想法。
只有左梦庚还在云里雾里。
不是在讨论调兵支持四川的事嘛,怎么又说起盘踞襄阳一带的闯贼了?
眼见堵胤锡如此配合,梁以樟趁势就问:“堵中丞,那你的意思是?”
堵胤锡:“我的意思是,宁可战死,不能吓死。”
“民间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湖广数万官兵,不至于被七万闯贼吓的不敢动弹吧?”
话已经说破,督师阁部吴甡不再沉默。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要想弄清楚盘踞襄阳闯贼的真实实力,就必须派兵试上一试。”
堵胤锡朝着吴甡行了一礼,“阁老英明。”
“如若襄阳闯贼真的有如此实力,那我们还是不宜大动,还是以防御为主。”
“如若襄阳闯贼是虚张声势,是纸老虎,那自然就没什么好怕的。”
左梦庚这才反应过味来。
离襄阳最近的军队就是自家的左镇兵马。
湖广实力最强的军队也是自家左镇的兵马。
要想攻打襄阳,以试探闯贼虚实,毫无疑问,自家的军队是最好的选择。
左梦庚,当然是不乐意的。
“阁老,制台。”他先向着吴甡、袁继咸行礼。
“攻打襄阳,收复失地,我部自是责无旁贷。”
“只是,我部先前接连于献贼作战,多有损失。馀下的官兵也是人老马疲,精神萎靡。又因欠饷,士气低落,军心不振。”
“我部怕是无力承担攻打襄阳之重任。”
左梦庚话说出口,全场的目光霎时间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
众人的目光审视着左梦庚,众人的心思不一,但此刻透露出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同。
那就是,左梦庚,蠢货,一个可以进博物馆的蠢货。
吴甡、堵胤锡仅仅是透露出来要试探襄阳闯贼的意图,打与不打,还没确定o
就算是要打,调派哪些军队去打,也没有确定。
你左梦庚自己却上赶着撇清关系。
左良玉多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蠢货。
真是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
左梦庚则还在自说自话。
“前些时日,我部曾向朝廷奏报,请求调拨军饷。原湖广按院黄澍黄按台进京述职时,我不也曾委托其代为向朝廷请饷。”
“奈何时至今日,饷银依旧是迟迟未能调拨到位,仍有大量拖欠。”
“若不是因屡屡拖欠军饷,军心,何至于如此萎靡不振。”
左梦庚觉得自己很聪明。
非但将吴性等人企图调派自家军队攻打襄阳的事,完美的搪塞过去。
顺便还借题发挥,乃至是超常发挥,又催要了军饷。
何腾蛟一个劲的翻白眼,竖子不足以谋!
自己这个湖广巡抚就驻于武昌,是要长时间于左良玉接触的。
自己是不希望让左良玉过于为难,以免激怒而产生什么变故,从而影响湖广的大局。
可左梦庚这玩意,实在是愚不可及。
蠢就算了,竟然蠢的不自知。
你越是这么说,就越是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越是会适得其反。
吴胜都没拿正眼瞧左梦庚,更不屑于和这种废物掰扯。
还是总督袁继咸代为开口,“左少将军真是快人快语啊。”
“左镇的难处,部院是知道的。左镇的情况,部院也是清楚的。”
“可,湖广的情况,左镇应该清楚。”
“要说难处,谁都有难处。”
“谁都不愿意勉为其难,但当下这个情况,也只能是咱们大家伙一块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