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春节,四合院里的鞭炮声比往年都要响亮。
阎埠贵站在院中央,望着三个儿子贴春联的身影,恍惚间想起十年前那个动荡的夏天。
如今阎解成已是厂里主管后勤的主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厂办学校读书;阎解放升了派出所所长,一儿一女在上小学;连最不让人省心的阎解旷也在废品站站长,去年结了婚,现在媳妇正怀着呢。
周玉华穿着崭新的藏蓝色呢子大衣,领着一双儿女走进院子。她现在是公安部户籍科的科长,比十年前更显干练。
大年初三,阎埠贵正在书房整理材料,突然接到教委电话。
钢笔从阎埠贵指间滑落,在稿纸上洇出一团蓝墨。水木大学,那是他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一直向往的地方,遥想当年,考了,没考上。
重在参与!
挂掉电话,阎埠贵推开窗户。
二月的风还带着寒意,但墙角那株老梅已经冒出红苞,他终于等来了教育的春天。
调令没有之前那么快,可见上面也一直在沟通。
一直到六月,阎埠贵骑着永久牌自行车,第一次以教职工身份进入水木大学。校园里梧桐树正茂,几个工人正在拆除墙上残存的标语。
教务处设在老图书馆的侧楼。
推开斑驳的大门,阎埠贵看见三个年轻人正在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档案室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几个铁皮柜说:\"这些是以前的课程设置和教师档案,都需要重新整理。
阎埠贵抽出一本发黄的册子,《水木大学文学系1965年教学大纲》,编者名单里赫然列着几位学界泰斗的名字。他手指微微发抖,这些名字有多少还能重新站在讲台上?
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
阎埠贵刚进院子,就听见阎解娣清脆的笑声。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正在和对象在葡萄架下说话,见父亲回来,红着脸溜进了屋。
阎埠贵笑着点头,家庭和睦,血脉延续,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饭后,他把全家人叫到堂屋,开会。
“咱家这算不算是书香门第了?!”
阎埠贵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因为停课而哭红眼睛的小姑娘。时代的风向,真的变了。
第二天清晨,阎埠贵比平时早一小时出门。水木大学校园里已有工人在劳作,教务处门口,一个白发老者正在徘徊。
老者转过身,浑浊的双眼突然亮起来:\"我是物理系的周钧,来看看\"
阎埠贵知道他。
周钧,五十年代着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他年轻时读过人家的科普文章。
办公室里,周教授捧着热茶,讲述这十年的遭遇:下放农村、扫厕所、挨批斗最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一沓手稿:\"这是我偷偷写的讲义,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阎埠贵翻开手稿,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示,有些页边还恍惚有泥痕。
送走周教授,阎埠贵立刻给教委打电话。
下班前,年轻的办事员小陈将一叠文件放在他桌上,\"阎主任,这是之前各系教师名单。现在有些已经恢复工作了,校长说请您先熟悉情况。
阎埠贵点点头,手指抚过文件封面,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工农兵大学那套经验在这里能用上多少?那些正在陆续平反的老教授们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教务处领导?
阎埠贵翻开教师名单,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数学系的陈教授、物理系的张教授……这些都是当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的老先生,如今即将重返讲台。
他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住——林书同,中文系教授,上周刚平反。
阎埠贵觉得他应该笨鸟先飞,他要一一拜访,熟悉下。
下班后,阎埠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车绕到校园西北角的教授楼。敲开三楼一扇斑驳的木门,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
老人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阎主任,请进。陋室简陋,见笑了。
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书籍堆满了半边床铺。阎埠贵注意到墙角那台老式打字机上盖着绣花布,显然被当作了临时茶几。
离开教授楼时,天已擦黑。
回到四合院已是晚上八点多。
阎埠贵刚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大孙子带着弟弟妹妹们在玩跳棋,见他回来,立刻围上来:\"爷爷!姥爷!
阎埠贵洗了手,在八仙桌前坐下。这几年,阎家的餐桌越来越热闹了。
这天中午,王爱国亲自开着工业局的吉普车来到水木大学。当年那个腼腆的炼钢工人,如今已是沉稳的中年干部。
阎埠贵打开一看,是崭新的《基础物理》和《机械原理》,油墨味扑鼻而来。
七八月的北京,还是很热的。
阎埠贵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拜访老教授、整理课程、协调教材。
三大妈心疼丈夫,特意买了肉,炖了锅红烧肉等他回来。就这样,还得愣瘦了几斤。
这天深夜,阎埠贵正在书房备课,阎解娣轻轻敲门:\"爸,志明想见见您。
小伙子叫陈志明,学机械的,戴着黑框眼镜,说话有些拘谨。想问问进去大学做助教有什么要求,也是想走教育口。
阎埠贵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对方对答如流,这才露出笑容。
闺女,你的理想是伟大的,但是你爹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九月,阎埠贵接到图书馆整理任务。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霉味扑面而来。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清理被胡乱堆放的书籍。
阎埠贵蹲下身,拂去一摞书上的灰尘。
接下来的半个月,阎埠贵每天早来晚走,带着几个可靠的学生悄悄整理藏书。他们像考古学家发掘文物般小心谨慎,将受损的书籍单独列出,珍贵文献特别登记。
十月份,正式恢复高考的消息下发,全国都沸腾了。
第二年年三月,水木大学迎来了第一批正式复课的师生。
开学典礼上,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和年轻学子们齐聚一堂。阎埠贵作为教务处代表发言时,看见台下周教授眼含泪光,王爱国在角落悄悄竖起大拇指,还有陈志明正握着阎解娣的手
窗外,初夏的阳光洒满校园。远处传来学生们朗诵诗歌的声音,清朗悦耳,像一股清泉流过干涸太久的土地。
阎埠贵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湿润。
而他自己,从小学教师到工农兵大学,再到水木大学,兜兜转转半辈子,终究还是回到了教育的本真。或许,这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