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省城,秋风已带了些许寒意,但省发改委官网上一则新出的公告,却让整个江省的企业界躁动起来。
《关於批准铜山市阳兴县循环经济產业园区建设项目立项的通知》——標准的红头文件格式,却代表著不標准的巨大商机。
白纸黑字写明前期投资三十多个亿,后续滚动开发,还冠以“国家重点扶持项目”的头衔。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企业顿时坐不住了。
“刘总!快看省发改委网站!”省城一栋高档写字楼里,助理几乎是衝进副总经理办公室的。
刘副总滑鼠连点几下,屏住呼吸看完公告,立即抓起电话:“马上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开会!立刻!马上!”
类似的场景在全省各大企业上演。电话铃声、匆忙的脚步声、兴奋的交谈声此起彼伏。
哪怕从这个巨型蛋糕上分得一小块,也足够让一个企业饱餐数年。建材、物流、劳务、设备每一个环节都流淌著丰厚的利润。
有门路的,第一时间把电话打到了省里关键部门。
“王处长,您好您好!我是建工集团的老李啊,看到省里那个阳兴的项目了对对对,您看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电话那头的回应却出乎意料地一致:“这个事啊,省里只做原则性批覆,具体招標和实施,全部由阳兴县自主负责,我们不便干预啊。”
关係次一点的,找到了铜山市里的领导。 “张市长,阳兴那个大项目,我们公司实力您是知道的” 副市长的回覆更加乾脆:“市里充分放权,不插手具体招標事宜,所有工作由阳兴县领导小组具体操办,你们直接和他们对接。”
这下可让这些自詡人脉通达的企业老板们摸不著头脑了。
他们找的关係,哪一个不是能影响项目归属的人物?怎么到了阳兴县这个曾经无人问津的地方,就全都失灵了?
更让他们嘀咕的是,这从上到下的口径,整齐得像是提前排练过。
事实的確如此。在公告发布的同时,阳兴县政府官网首页最显眼的位置,掛出了一则《阳兴县循环经济產业园区一期工程项目招標预公告》。
公告內容条理清晰,但其中两条格外引人注目: 一、所有参与竞標企业需提供完备资质证明及过往业绩。
二、所有入围候选名单的企业,阳兴县项目领导小组將组织进行全方位的背景调查,包括但不限於企业实际控制人、財务健康状况、过往项目真实评价等。
这份公告像一份明確的战书,告诉所有人:这个项目,阳兴县自己说了算,而且规矩很严。
公告一出,那些还在省里市里到处碰壁的企业再也坐不住了。方向盘一打,油门一踩,无数辆豪车从省城、从各地市,驶向阳兴县。
那些提前就派了先遣队驻扎在阳兴的企业则近水楼台,负责人立刻带著材料直奔县政府大楼。
县政府大楼里,这几天格外热闹。
副县长徐清林的办公室里烟雾繚绕。一家省城路桥公司的老总刚刚告辞,留下的不仅是高档香菸,还有一个薄薄的信封。
“徐县长,一点心意,项目的事就全仰仗您了!”对方諂媚的笑容还留在徐清林脑海里。
他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心里既满足又有些忐忑。他虽然不再分管財政,但自认为在招標中还是能说上话的。
县委副书记周正年家楼下,一辆黑色奥迪静静地停著。
车里,周正年正和一位自称是某大型国企副总的人握手告別。
“周书记,您放心,我们是大企业,规矩都懂。”对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周正年微笑著点头,心里盘算著如何在这场盛宴中爭取最大利益。
政法委书记范斌辉则接待了一位来自邻市的建筑商,此人据说背景颇为复杂。
“范书记,在阳兴这地界上,以后还得您多关照。”对方奉上的礼物价值不菲。
范斌辉掂量著其中的分量,既担心惹麻烦,又捨不得这送到嘴边的肥肉。
甚至有几个自认为背景过硬的企业,直接找到了县委书记贾磊。
礼物一个比一个贵重,约饭的档次一个比一个高。贾磊见了两个,但听完来意,只是打著官腔:“欢迎来阳兴投资,要相信县里会公平公正对待每一家有实力的企业。”礼物则原封不动地请对方带回。
等人一走,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直接给李毅飞发了条简讯:“牛鬼蛇神都来了,篱笆要扎紧。”
也有人试图直接攻克堡垒核心——县长李毅飞。
秘书张浦的办公室几乎成了礼品寄存处。
凡是提著东西来的,无论轻重贵贱,张浦一律板著脸:“李县长有交代,带著礼物的一律不见。
几个碰了钉子的老板悻悻而去,嘴里不免嘀咕:“装什么清高?”
但也有脑子活络的,真的空著手就来预约了。李毅飞选择性地见了几拨人。
宽敞的县长办公室里,李毅飞坐在办公桌后,平静地听著对面企业代表介绍情况。
“李县长,我们集团在全国承建过上百个大型项目,工程质量绝对一流!”一位省建工的代表信心满满。
李毅飞点点头:“欢迎来阳兴参与建设。把计划书做扎实,招標会上凭实力说话。我只看两点:方案最优,质量最好。”
另一个来自南方的装饰公司老板,则显得更“实在”一些。
他压低声音:“李县长,规矩我们懂。只要项目给我们做,工程款的这个数”他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可以单独作为您的諮询费。”
李毅飞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他看著对方,轻轻说了一句:“我对钱不感兴趣。”
那位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不解,甚至有一丝恼怒。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官员这么说话。 几天下来,李毅飞办公室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他见了该见的人,听了该听的话,也挡回了所有不该伸的手。
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暗流涌动,但他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夜的小小骚动。那些被拒绝的利益集团,那些在周正年、徐清林那里得到模糊承诺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天下午,李毅飞特意叫来了纪委书记李杰飞和审计局王天龙局长。 “李书记,王局长,”李毅飞神色严肃,“现在是关键时刻,我要你们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一个特別监督小组,对招標全过程进行监督。
特別是围標串標、借用资质这类问题,要重点盯防。”
李杰飞点头:“明白,我已经安排人手在留意了。最近確实有一些企业私下接触频繁,看起来像是在商量什么。”
“不管他们商量什么,”李毅飞斩钉截铁,“只要敢违规,一律严惩不贷!”
送走二人,李毅飞站在窗前,望著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兴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危险过。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张浦接起后,转头对李毅飞说:“县长,龙市长电话。”
李毅飞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市长,我是李毅飞” 电话那头传来龙沐市长的声音:“毅飞啊,省里很关注这个项目,不少领导都打了招呼。
你要把握住分寸,既要坚持原则,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接完电话,李毅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上面的压力也开始传导下来了。
就在这时,张浦又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县长,楼下有个人非要见您,说是您的老朋友…” “什么人?” “他说他姓赵,赵志强,说是您高中同学…”
李毅飞愣了一下,赵志强?他高中上学时確实有个同学叫这个名字,但在学校时也没怎么交往过,毕业后就更不会有联繫了。
这个时候出现… “让他上来吧。”李毅飞沉吟片刻,说道。
不一会儿,一个穿著名牌西装,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笑著走进办公室:“老同学!这才几年不见,你都当上县长了!”
李毅飞打量著来人,確实是赵志强,但比记忆中胖了不少,也世故了不少。
“志强?真是你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毅飞笑著迎上去,两人握手寒暄。
“我这不是听说老同学在这里主政,有个大项目,就过来看看嘛!”赵志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现在在做建筑工程,正好专业对口。”
李毅飞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但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来做生意的啊!欢迎欢迎!我们阳兴现在正需要你们这样有实力的企业。”
赵志强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毅飞,咱们老同学就不说外话了。这个项目,你看能不能关照一下?规矩我懂,该有的都不会少…”
李毅飞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志强,你要是来参与招標,我们欢迎。但要是来说这个,那就请回吧。”
赵志强的脸色顿时尷尬起来:“毅飞,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老同学这点面子都不给?”
“不是不给面子,”李毅飞正色道,“而是这个面子给不起。项目是阳兴几十万老百姓的希望,不是我李毅飞一个人的。你要真想来参与,就正儿八经去做標书,参加招標。”
赵志强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冷哼一声:“行啊,李县长,官当大了,不认老同学了!咱们走著瞧!”说罢拂袖而去。
李毅飞看著赵志强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连老同学都找上门来了,接下来的压力只会更大。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各种各样的说情电话接连不断。有领导打招呼的,有同事说情的,甚至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远房亲戚也找上门来。
李毅飞一一婉拒,但压力越来越大。
周五下午,他正准备下班,周正年突然来到他的办公室。 “毅飞县长,忙呢?”周正年笑呵呵地走进来。
“周书记,请坐。”李毅飞起身相迎。
“是这样,”周正年坐下后,看似隨意地说,“有几个企业找我反映,说咱们的招標条件设得太高了,能不能適当放宽一些?特別是那个背景审查,是不是有点太严了?”
李毅飞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周书记,条件高是为了保证项目质量。
背景审查更是必要,我们要杜绝任何有不良记录的企业参与。”
“话是这么说,”周正年慢条斯理地说,“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嘛!有些企业可能过去有点小问题,但现在已经整改了。咱们是不是应该给个机会?”
李毅飞坚决摇头:“周书记,这个问题上没有商量余地。质量是项目的生命线,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
周正年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毅飞同志,我这也是为了项目著想。条件太苛刻,万一符合条件的企业太少,流標了怎么办?到时候耽误了进度,责任谁来负?”
“寧愿流標,也不能降低標准!”李毅飞毫不退让,“我相信有实力的企业多的是,不会因为条件严格就望而却步。”
两人对视片刻,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最后,周正年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既然毅飞县长这么有信心,那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希望到时候別出了问题才好。”
送走周正年,李毅飞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是贾磊发来的简讯:“坚持住,县委全力支持你的决定,阳兴县交给你掌舵我放心。”
看著这条简单的简讯,李毅飞心里一暖。至少,县委书记是站在他这边的。
李毅飞重新坐回办公椅,打开电脑,开始仔细审阅招標文件。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县政府大楼里大多数办公室的灯都熄灭了,只有县长办公室的灯还亮著。
与此同时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一场关於利益和原则的较量,正在悄悄展开。
后续如何变化,阳兴县这条小船能否乘风破浪,全看李毅飞能否顶住压力,是否能坚持住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