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城,这座北境新兴的都城,正经历着一场甜蜜而混乱的“暴胀”。
原本规划宽敞的街道,如今被各式各样的人流、车马挤得水泄不通。南蛮域口音的商贩扯着嗓子叫卖色彩斑烂的兽皮和奇异的灵植果实;穿着东海渔民短褂的汉子,扛着还带着海腥味的巨大鱼获,笨拙地在人群中穿梭;更多的,是来自原大炎各郡、乃至更遥远西漠的流民,他们拖家带口,眼神中混杂着对未来的茫然和一丝抵达传说中“乐土”的期盼。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食物香气、牲畜粪便、还有各种地域带来的独特味道,混合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略显刺鼻的洪流。连空气中流转的灵气,都似乎因为千万人口的汇聚而变得活跃,却又驳杂不堪。
苏明站在重新加固加高了的丞相府阁楼上,望着下方蚂蚁般攒动的人潮,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座城,而是在看一口即将被填满、甚至要溢出来的巨锅。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由新任流民安置司司长骆明呈上来的、墨迹未干的报告,上面冰冷的数字让他眼皮直跳。
“一千三百二十七万……这还只是初步登记在册,排着队等着录入的,能从南门排到北门再绕回来。”苏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熬夜熬干了的沙哑。他身边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玉简和卷宗几乎要将他淹没,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粮食调配、居住区划分、治安案件、甚至还有因为争抢一口井水而引发的斗殴。他能隐约感觉到,玄城下方那原本稳定的国运脉络,正因为这庞大人口的涌入而剧烈波动,如同超载的河床。
骆明,一个原本在青风郡就跟着苏明处理政务、以细致着称的年轻人,此刻也是眼圈发黑,闻言苦笑道:“大人,这还只是开始。按照各地分宗传回的消息和涌入速度预估,三个月内,突破两千万是大概率事件。我们现在开辟新居住区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人潮涌入的速度。城西新划的‘安居坊’,昨天刚搭好棚子,今天就已经挤满了,好些人只能露天席地,带着孩子老人,看着…心里不是滋味。长此以往,恐生疫病,甚至冲击国运稳定。”
苏明沉默地看着下方。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正蹲在街角,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不知谁掉落的半块干饼,吹了吹上面的灰,却没有自己吃,而是飞快地跑向一个靠在墙边、面色蜡黄的妇人。那妇人接过饼,眼框瞬间就红了。
“粮食呢?”苏明问,声音低沉。
“压力巨大。”骆明立刻回答,“国库储备灵谷,按目前消耗,最多支撑两个月。各地灵田开垦需要时间,南蛮域新引入的高产灵稻刚试种,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修士修炼、玄甲军军粮,优先级都不能动。普通流民的口粮配额…已经压到最低了,再压,恐怕要出乱子。国运虽因人口增而总量提升,但人均享有的‘气运份额’和灵气浓度却在下降,已有修士抱怨修炼速度放缓。”
“乱子已经出了。”苏明指了指桌角一份报告,“昨天,城南流民聚集区,为了一袋救济粮,几十人械斗,死了三个,伤了十几个。治安司的人手根本不够用,捉襟见肘。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窗边,在堆满卷宗的桌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比平时快了些。阳光通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出他眉宇间深锁的忧虑。这不再是当初残云寨几百号人的小打小闹,也不是青风郡一地的治理,这是千万级别人口的生存问题,一个处理不好,刚刚崛起的玄楚,可能不用外敌来攻,自己就从内部崩溃,国运根基动摇。
“骆明。”
“下官在。”
“你立刻起草两份文书。”苏明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之前的疲惫被一种决断力驱散,“第一,《玄楚国户籍登记与管理暂行条例》。给我明确几条铁律:所有入境人员,无论修士凡人,必须在指定地点登记,领取身份玉牌——不,玉牌成本太高,用特制的灵木符牌,注入一丝微弱灵机便于识别和追踪,也方便与国运大阵产生微弱联系,便于管理。登记内容,姓名、籍贯、修为(若有)、特长、随行人员。拒不登记者,驱离;伪造信息者,严惩!将其气运暂时剥离,纳入公共池!”
他顿了顿,继续道:“依据户籍,划分居住局域。现有的玄城居民为内核区,最早归附的四郡民众为内环区,新涌入的、登记在册的流民,按批量安排到外环新建的‘安置区’。每个局域,配套建设水井、公共灶房、临时医棚。告诉下面的人,条件艰苦,但必须保证最基本的生存和秩序!这是稳定国运人心的第一步!”
“第二,”苏明拿起笔,快速在一张空白的灵帛上写下几个大字,“成立‘流民安置司’,你兼任第一任司长。下设几个处:登记处,负责户籍;安置处,负责划分局域、搭建临时居所;调配处,协同资源司,负责粮食、衣物、药品的分配;工役处,最重要——统计所有登记流民中的工匠、手艺人、甚至只是有一把力气的青壮,组织起来,以工代赈!修路、筑墙、开垦新田、参与城池扩建!告诉他们,想在玄楚落脚,光等着吃救济不行,得拿出力气来,自己给自己挣一份未来,也为玄楚的国运添砖加瓦!表现优异者,其家族可获得微小的国运加持作为奖励!”
骆明一边飞速记录,一边忍不住问道:“大人,强制以工代赈,会不会引起抵触?毕竟很多流民一路逃难而来,早已筋疲力尽…”
苏明抬起头,目光通过窗户,再次看向街上那个将干饼递给母亲的小女孩:“抵触,总比饿死、或者暴乱强。我们要给他们希望,而不是养出惰性和怨恨。国运如舟,民如流水,水能载舟,亦能复舟。我们要引导这水,而非任其泛滥。去做吧,细节你来完善,遇到阻力,我来扛。另外,通知阵堂,在各大安置区布置最基础的‘安神阵’和‘驱秽阵’,钱从我内帑里出,稳定人心,净化环境,不能省。”
命令很快下达。玄城,以及几个主要的边境入口,立刻开始了轰轰烈烈又混乱不堪的户籍登记工作。长长的队伍蜿蜒如龙,抱怨声、孩童哭闹声、维持秩序士兵的呵斥声不绝于耳。负责登记的文书官们忙得头都抬不起来,灵力耗尽了就磕一颗最低等的回气丹,接着干。
与此同时,在玄城周边,大片大片的荒地被打上木桩,划定为新的安置区。无数被组织起来的流民青壮,在玄甲军士兵和工役处小吏的指挥下,砍伐树木,平整土地,搭建起一排排简陋但至少能遮风避雨的棚屋。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号子声,取代了部分无意义的喧哗。一丝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劳动产生的“奋斗”意念,开始导入原本有些紊乱的国运洪流,使其稍显凝实。
资源调配司的官员们脚不沾地,拿着苏明特批的令牌,穿梭于各个仓库和安置点之间,核算着每一粒灵谷、每一捆药材的用途。治安司的压力骤增,但也有了明确的执法依据——凭借户籍符牌管理,闹事者一旦查明身份,处罚乃至驱逐都有了章法。
效果是显著的,混乱在强有力的组织和明确的规则下,开始慢慢变得有序。但问题也接踵而至。
这天傍晚,苏明带着骆明,亲自到城西最大的一个安置区巡视。空气中弥漫着新伐木料的清香和汗水的味道。大部分棚屋已经有了雏形,公共灶房飘出稀粥的香气,排队领取的队伍虽然长,但还算安静。微弱的安神阵光芒在夜色初降时亮起,带来一丝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