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归附的西域三郡像块刚缝合的皮肉，表面结痂，底下还在化脓。楚玄站在赤岩郡最高的了望塔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市集。西域商人穿着鲜艳的袍子，操着生硬的北境官话叫卖，他们的骆驼驮着香料和宝石，蹄子踩在融雪的泥泞里，溅起的水花都带着一股子腥甜气——那是蛊种融入水土后的味道。
”主公，这是今日的粮价。”王猛递上竹简，眉头拧成了死结，”西域来的黍米比咱们的便宜三成，百姓都抢着买。可这米”
楚玄接过竹简，指尖刚触到竹片，就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脉动。他掰开竹简，只见夹层里藏着几粒黍米，米粒上的暗金色斑点正在缓慢蠕动。
”查出来源了吗？”
”是黑水部落的货。”王猛压低声音，”他们用这种米换走了我们三成的玄铁。”
楚玄捏碎一粒米，汁液溅在指尖，立刻渗入皮肤。一道黑线顺着血管向上蔓延，但很快就被道基的灰芒吞噬。吞噬的瞬间，他感到道基裂缝处传来一丝奇异的舒爽感，象是久旱逢甘霖。
这不对劲。
帝师的蛊种本该腐蚀道基，可现在却成了滋养？楚玄想起那日在郡守府，灰焰净化蛊种时道基深处的异动。难道混沌道基正在适应这种毒物，甚至将其转化为养分？
”主公？”王猛见他出神，忍不住唤道。
楚玄回神，将竹简丢进火盆：”告诉黑水部落，他们的米，玄楚全要了。但要用粮食换粮食，不能用玄铁。”
”可我们的存粮”
”那就开仓。”楚玄看向西边，那里是西域难民聚集的营地，”顺便告诉赤兀儿，我要见他。”
当夜，赤兀儿独自来到郡守府。他换上了北境服饰，但腰间还挂着西域的弯刀。刀柄上镶崁的宝石在灯下闪着诡异的光，象是活物的眼睛。
”武王找我有事？”赤兀儿行礼的动作很标准，可眼神总往楚玄胸口瞟——那里是道基裂缝的位置。
楚玄没绕弯子：”你们的米里掺了蛊种。”
赤兀儿笑了，露出被烟草染黑的牙齿：”武王明鉴。但这蛊种现在对您来说，怕是补药多于毒药了吧？”
果然。楚玄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帝师告诉你的？”
”帝师死了。”赤兀儿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但他留下的蛊种很聪明，会自己找活路。它们发现您的混沌道基是更好的温床，所以叛变了。”
”叛变？”
”蛊种也是活物，也想活下去。”赤兀儿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倒出几粒黍米。米粒上的暗金色斑点比之前的更亮，甚至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它们现在更愿意帮您，而不是完成帝师的遗愿。”
楚玄接过一粒米，放在掌心。米粒竟然主动滚向道基裂缝的位置，象是在查找归宿。
”条件？”楚玄问。
”很简单。”赤兀儿向前倾身，”让蛊种在您的道基里安家。它们会帮您修复裂缝，甚至让混沌道基更上一层楼。”
”代价呢？”
”代价就是”赤兀儿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洞，”您会成为新的蛊王。不是帝师想要的那种傀儡蛊王，而是真正的万蛊之主。”
楚玄捏碎掌心的米粒。汁液四溅，却在空中凝成一个小小的虫影，虫影对他鞠了一躬，才消散不见。
”有意思。”楚玄轻声道，”但我凭什么信你？”
赤兀儿突然扯开衣襟。他的胸口有个巨大的窟窿，里面没有心脏，只有一团蠕动的蛊虫。虫群托着一枚玉佩——正是楚玄父亲楚渊的遗物。
”就凭这个。”赤兀儿的声音变成了楚渊的腔调，”玄儿，这是唯一能救北境的办法。”
楚玄瞳孔骤缩。但那声音只持续了一瞬，就又变回赤兀儿：”帝师临死前，把您父亲的残魂也炼进了蛊种。现在，他成了蛊群的一部分。”
愤怒如岩浆般涌上心头，楚玄的道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焰不受控制地涌出，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冷静，武王。”赤兀儿胸口的蛊虫疯狂蠕动，组成一个安抚的手势，”愤怒只会让道基崩得更快。您父亲的残魂还在蛊群里，您不想救他吗？”
楚玄强行压下怒火，灰焰慢慢收回体内。道基裂缝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伴随着疼痛，还有一种奇异的饱足感——象是饥饿许久的人终于吃到了东西。
”说说你的计划。”他声音沙哑。
赤兀儿露出胜利的微笑：”很简单。您继续接纳西域难民，让蛊种通过他们扩散到玄楚全境。当所有人体内都有蛊种时，您就能通过道基与蛊群的联系，掌控整个北境。”
”包括人心？”
”包括一切。”赤兀儿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蛊种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想法，让他们对您绝对忠诚。这不是控制，是共鸣。”
楚玄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市集。一个西域商人正在和北境妇人讨价还价，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可当他们接过彼此的钱货时，手上都有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蛊种已经在发挥作用了。
”如果我拒绝呢？”楚玄问。
”那蛊种就会恢复本性，三个月内，北境万里焦土。”赤兀儿起身，整理衣襟，”武王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赤兀儿离开后，楚玄在窗前站了很久。夜风送来市集上的喧闹声，那些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感，象是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达成了共识。
这种和谐让他毛骨悚然。
”主公。”林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脸色凝重，”我检查了最近入境的西域难民，他们体内的蛊种在变异。”
”变异？”
”象是找到了更好的宿主，开始主动净化自身的毒性。”林风递上一份卷宗，”更奇怪的是，这些难民对玄楚的认同感超乎寻常，甚至有人主动要求改名换姓，彻底融入。”
楚玄翻看卷宗。上面记录着一个个西域难民的变化：暴躁的变得温和，懦弱的变得勇敢，甚至连一些陈年旧伤都在自愈。这一切的代价，只是他们对”楚武王”的崇拜日渐狂热。
”你怎么看？”楚玄问。
林风尤豫了一下：”象是某种共生的开始。蛊种需要您的道基滋养，所以它们会主动维护您的统治。但这些难民他们还是自己吗？”
楚玄没有回答。他感觉到道基裂缝处又传来那种舒爽感，象是干涸的土地终于等到了雨水。这种诱惑太大了，大到让人害怕。
第二天，楚玄颁布了《新域治理令》。法令规定：西域三郡实行自治，但必须遵循玄楚律法；鼓励西域与北境通婚，混血子女可享受双份田亩；开放边境贸易，但所有商品必须经过蛊毒检测。
法令一出，西域部落欢欣鼓舞，北境百姓却议论纷纷。有人称赞武王的开明，有人担忧蛊毒的蔓延，更有甚者，开始暗中组织抵抗。
楚玄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帝师的蛊种只是表象，更深层的，是不同文化、不同族群的融合难题。而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强行统一，而是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夜晚，他独自来到赤岩郡的蛊毒检测站。这里排着长队，西域商人带着货品等待检查。检测用的是一面青铜镜，镜面能照出蛊种的痕迹。
一个西域老人牵着骆驼过来，驼背上驮着满满的香料。镜子照过，香料上浮现出暗金色的光点。
”不合格。”检测官冷着脸说。
老人跪地哀求：”大人，这是我们家最后的存货了，不卖出去，全家都要饿死啊。”
楚玄走过去，抓起一把香料。暗金色的光点立刻顺着指尖涌入，道基传来熟悉的舒爽感。
”合格。”他说。
检测官愕然：”可是武王”
”我说合格。”楚玄看向老人，”但你要记住，玄楚给了你生路，你也要给玄楚诚意。”
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楚玄看着他的背影，指尖的暗金色光点慢慢渗入皮肤。道基裂缝又愈合了一分，但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多了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是老人记忆的碎片。
这就是代价。每吸收一份蛊种，他就会多一份别人的记忆和情感。长此以往，他还是自己吗？
”主公，这样太冒险了。”林风忧心忡忡。
楚玄看着检测站前长长的队伍，每个西域商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里不仅有对生计的渴望，还有一种诡异的崇拜——象是看着救世主。
”有时候，”楚玄轻声道，”治理疆域就象走钢丝。一边是深渊，一边是彼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平衡，继续前进。”
夜深了，楚玄回到郡守府。案头堆着新送来的卷宗，最上面一份是边境急报：大炎皇朝的新帝赵睿派使者前来，要求玄楚归还西域三郡。
楚玄拿起急报，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道基突然剧烈震动。裂缝处涌出的不再是灰芒，而是带着暗金色的流光。
流光中，他看到一个画面：赵睿坐在龙椅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样式，和赤兀儿腰间的弯刀一模一样。
新的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