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外,天光已然大亮。
萧玉山和向天华一夜未眠,两人就守在石门外,一个如磐石般站立,一个盘膝打坐,却谁也无法真正静心。
洞内那股狂暴的灵气潮汐,在半日前就已经平息了。此刻,从石门的缝隙中,只能感知到一种平稳、深邃、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气息。
“应该……是成功了吧?”向天华忍不住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筑基的肉身关过去了,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心魔劫,才是最要命的。
萧玉山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目光更加警剔。他不懂修仙的门道,但他知道,越是平静的时刻,往往越是凶险。
他们都以为,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但他们不知道。
对于洞穴内的林风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
意识,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身体的感觉消失了,灵力的存在也消失了。他仿佛变回了一缕孤魂,飘荡在冰冷虚无的宇宙里。
突然,一束光。
光芒过后,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
林风“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冰冷的病床上。走廊里传来医生和护士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远方传来的、被压抑着的哭泣。
他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他父母出车祸后,他被送到这里,躺了三天。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同情,嘴里说着他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话:“林风同学,节哀顺变……你的父母,我们已经尽力了。”
无助。
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运转灵力,想释放神识,想用仙帝的意志撕碎这片虚妄。
可他做不到。
丹田里空空如也,神魂也虚弱得象风中残烛。他就是那个刚刚失去双亲、对未来一片茫然的、十六岁的高中生林风。
画面一转。
阴暗潮湿的小巷,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陈凡那张充满嘲弄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废物,没钱交保护费?那就给我跪下!”
拳头,雨点般落下。
疼。
不是灵力冲击经脉的剧痛,而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带着无尽屈辱的疼。他蜷缩在地上,护着头,感觉自己的尊严,正被一只肮脏的脚,狠狠地踩进泥里。
他想反抗,可身体孱弱得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放弃吧……”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幽幽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修什么仙?成什么帝?你骨子里,就是这个样子的。软弱,无能,任人欺凌……这才是真实的你。”
“承认吧,你只是一个借用了凌天仙帝记忆的可怜虫。你的本质,从未改变。”
幻境再次切换。
寄住的远房亲戚家,饭桌上,亲戚一边给他夹着菜,一边用一种施舍的语气对旁人说:“这孩子也可怜,爹妈都没了,我们不收留他,他连饭都吃不上。”
周围人投来的,是同情的、怜悯的、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
那一刻,碗里的红烧肉,比黄连还要苦。
“看到了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神,“这就是你,一个需要别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废物。什么掌控命运?什么仙道巅峰?那都是虚假的梦!醒醒吧,林风,接受你本来的样子!”
黑暗中,林风的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些负面的情绪所吞噬。
然而,就在那扁舟即将倾复的瞬间。
一抹冰冷、孤高、仿佛能冻结万古星辰的意志,从他神魂的最深处,苏醒了。
“说完了吗?”
林风的声音,在这片幻境中响起。没有愤怒,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彻骨的平静。
他“站”了起来,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地的少年,而是那个曾屹立于仙界之巅的凌天仙帝的残魂。
他看着周围那些不断变幻的、充满了痛苦与屈辱的画面,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今生的软弱,是过去。”
“修仙,是为掌控命运。”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这片由记忆构成的虚妄世界,轻轻一挥。
“我既已重生,过往种种,便如昨日死。”
“区区凡俗记忆,也敢动摇我的道心?”
“给我……碎!”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幻境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镜面,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无数道裂痕,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医院的消毒水味、小巷的腐臭味、亲戚家饭菜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裂痕中,化为了齑粉。
黑暗,重归黑暗。
但这一次的黑暗,没有持续太久。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惨烈的气息,轰然降临。
风。
是万劫渊上,永不停歇的罡风。风中,夹杂着能撕裂仙人神魂的法则碎片。
林风发现自己,正盘坐在那座熟悉的、悬浮于无尽深渊之上的黑色祭坛上。七彩帝气环绕周身,位面本源的力量,触手可及。
他正在冲击“帝境之上”的至高境界。
一切,都和前世陨落前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了他最熟悉的两个脚步声。
一个是他的亲传弟子,玄冥。
一个是他的结义兄弟,九幽。
“师尊,您即将功成,弟子为您护法。”玄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躬敬。
“大哥,待你突破,我等兄弟,便可共掌这仙界万域!”九幽的声音,豪迈而又真诚。
林风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果然。
一股阴冷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阵法之力,从背后轰然爆发!
幽冥噬魂阵!
与此同时,一道开天辟地般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斧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劈向了他的丹田!
灭神斧!
疼!
刺骨的疼!
丹田被撕裂,本命帝器“凌天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然后轰然碎裂。帝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背后喷涌而出,染红了整座祭坛。
他艰难地回过头。
看到了玄冥那张因嫉妒与贪婪而扭曲的脸。
看到了九幽那双充满了暴虐与得意的、猩红的眼睛。
“师尊,您的时代,该结束了!这帝位,还有那凌天镜,都该是我的!”
“大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挡了我的路!”
狞笑声,嘲讽声,帝器碎裂声,罡风呼啸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化为最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神魂。
“恨吗?”
那个心魔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不再是诱惑,而是如同惊雷般的咆哮。
“愤怒吗?”
“杀了他们!撕碎他们的神魂!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复仇!复仇!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什么大道?什么巅峰?都是狗屁!只有复仇,才能洗刷你的耻辱!让仇恨,成为你的力量!放弃你那可笑的道心,拥抱这无尽的怒火吧!”
在这股狂暴情绪的冲击下,林风丹田内那汪刚刚成型的金色灵力池,都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沸腾、爆炸。
然而,林风的脸上,却依旧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他看着幻境中那两个他曾经最信任的人,看着他们狰狞的嘴脸,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恨?”
他轻轻地笑了。
“你们,也配?”
“你们的背叛,不过是我仙路之上,一块用来磨砺道心的、比较碍眼的石头罢了。”
“复仇,我会去做。但那只是我重归巅峰路上,顺手要拔掉的一根刺,而不是我道心的全部。”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一柄无形的天剑。
“我的道,是踏遍诸天,问鼎那永恒的至高。你们的格局,太小了。”
“以我仙帝道心,凝无上之刃……”
他的指尖,一缕比星辰还要璀灿、比法则还要锋锐的、纯粹由意志凝聚而成的光芒,骤然亮起!
道心之刃!
“区区心魔幻象,也敢在我面前,谈论仇恨?”
“给我……斩!”
他一指点出。
那道光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瞬间划破了整个幻境世界。
玄冥扭曲的脸,九幽狰狞的眼,万劫渊的罡风,灭神斧的寒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指之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黑暗,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黑暗没有持续。
一缕金光,从黑暗的最深处亮起。
那是他丹田内的灵力池。
渡过双重心魔劫后,林风的道心,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神铁,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坚韧、圆融。
这股质变,直接反馈到了他的道基之上。
那汪金色的液态灵力池,彻底凝实。池水表面,甚至萦绕上了一层极其淡薄、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金色帝纹!
这是他前世身为仙帝时,道基上才有的印记!
池中的灵力,在帝纹的加持下,纯度再次暴涨,比之前,又精纯了足足五倍!
筑基初期……巅峰!
一步到位!
与此同时,他的神识,如同挣脱了枷锁的苍龙,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外疯狂延伸。
五公里,六公里,八公里……
最终,稳稳地停留在了十公里的范围!
山洞外,竹林旁,顾南栀正攥着通信符,一脸担忧地来回踱步。五公里外,萧玉山正在用对讲机,低声命令手下“打起精神”,十公里外的山涧旁,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正在悄然绽放。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淅、立体。
林风缓缓睁开了眼。
一抹金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随即隐去。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变得白淅、修长、指节分明,仿佛是由最完美的暖玉雕琢而成的手掌,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筑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