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回复很快就传到了云中府。
汪明允见皇帝已经同意,不由大喜,他在这边疆重镇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吃得差,住得差。
连洗漱的水都没有,而且城里的气氛也让他压抑。
现在有了回复,他出使完就可以回去了。
张崇山也见到了信使,得知了结果,不由叹了口气。
朝廷终究还是答应了这屈辱的条件。
他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真要拒绝。
到时候北胡攻城,丢掉的可就不仅仅是朔风三镇,还有云中府,甚至后面的朔州,云州都有可能丢掉。
只是可惜了李钰。
早知道朝廷要议和,就不该让李钰去草原,这样也不会死了。
这都过去快两个月了,北胡大军稳如老狗,如果李钰他们真在草原上搅动风云。
北胡大军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多少也会抽调兵力回去吧。
但张崇山让守军看着,没有见到有军队调离,这就说明李钰他们很有可能失败了。
想到李钰那年轻的脸,张崇山便觉得可惜。
大景朝唯一的三元公,去岁的状元郎,就这么没了。
才16岁啊!
去了草原,连尸体都没有,只能立个衣冠冢了。
还有周毅将军也可惜了。
张崇山在这里哀叹,而李钰死在草原的消息却悄然在京城传开。
“听说了吗?三元公李钰,带着五百人妄想进入草原奇袭,结果……啧啧,全军复没,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不可能吧?李三元何等才智,岂会行此莽夫之举?定是谣言!”
“是啊,状元之才,陛下钦点翰林,未来阁臣之选,岂会如此不惜身?”
对于这个消息,京城的士子们一开始多是嗤之以鼻。
李钰可是他们的偶象,年纪轻轻中状元不说,还是大景第一个三元公。
而李钰的身世经历早已被拔了出来。
一个农家子凭借自身才华在逆境中成长,在打压下坚持不懈。
他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状元,更是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偶象和标杆,是一个传奇。
他连中三元的奇迹,和少年得志却请缨北上的胆魄,都曾让京城文坛为之沸腾。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在草原上。
而且李钰是去易马,又不是去打仗,怎么会深入草原。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细节从不同的渠道流传而出。
说李钰是为了解云中府之围才冒死进入草原,想要上演围魏救赵,结果没有成功。
刹那间,一股悲痛席卷了整个士林。
翰林院中,那些吃过李钰东西的翰林们都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苏慕白捶胸痛哭“天妒英才啊!三元公殁于王事,是我文坛之大殇,国朝之大痛啊!”
林澈,马致远,高登云三人反复确认了消息后,同样嚎啕大哭。
怎么也没想到李钰这一去北疆竟是永别。
酒楼上,士子们以箸击碗,悲声吟诵着李钰曾经写过的句子,声泪俱下。
“三元及第,本可稳坐翰林,清贵荣华,却甘愿奔赴刀兵凶险之地,此真国士也!”
“惜哉!痛哉!我朝失一栋梁,文星陨落啊!”
“李钰不死,必为一代名臣!苍天何薄我大景!”
悲声,叹声,议论声充斥着京城每一处文人聚集之地。
也就在此时,又有小道消息传出。
温首辅主张议和,然后胡人提出纳贡和让地。
君父不同意,但温首辅同意了。
这番消息顿时又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对李钰的悲伤变成了对温知行的激愤。
“我堂堂天朝,居然要向胡人纳贡,割地,奇耻大辱啊!”
“温党误国!排除异己,逼走顾首辅在前,构陷忠良,致使李状元北上易马在后,如今更行此卖国求安之举,温知行,国贼也!”
一时间,“悼钰郎,骂国贼”成了京城舆论的主流。
文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骂了吗?
没有骂的话,那就一起骂。
……
沉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沉知渊坐在椅子上志得意满。
管家垂手恭立,低声禀报,“老爷,外头已经沸反盈天了。
士子们都在痛骂温首辅是……是国贼。”
沉知渊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香茗,嘴角掀起一丝笑容。
“温知行啊,温知行,你的名声会越来越臭,这首辅之位你还能坐稳吗?”
自从顾佐衡死后,沉知渊便一直惦记着首辅的位置。
历来首辅都是清流,不曾想温知行因为会搞钱,破例成了首辅,这让沉知渊心中很不爽。
他放下茶杯,开口道:“民意汹汹,乃国之镜鉴啊。”
管家是他心腹,自然知道这民意从何而来。
正是自家老爷授意门下弟子并联络其他清流力量,将李钰死亡的悲情与议和的屈辱捆绑在一起。
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才在短时间内掀起了这般巨大的舆论风潮。
“温知行在朝堂上仗着陛下暂时倚重,党羽众多,我们奈何他不得。
但在朝堂之外,这士林清议,天下人心,却由不得他一手遮天。”
沉知渊喃喃自语,象是说给管家听,又象是说给自己听。
“扳倒他非一日之功,先搞臭他的名声,让陛下知晓其人望已失,便是第一步。”
……
与此同时,温府中,几位温党内核人物齐聚,人人面带愤懑。
“岂有此理!那些迂腐书生,只知空谈,懂得什么军国大事!”
刘永昌开口:“北胡铁骑凶焰正盛,云中府旦夕可危!
一旦城破,胡人马蹄便可长驱直入,威胁京畿!
首辅大人忍辱负重,行此缓兵之计,乃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万千黎民!
他们倒好,躲在京城安逸之地,只会无病呻吟!”
“还有李钰小儿,不自量力,轻敌冒进,葬送自身,岂能怪到首辅头上?”钱友亮也愤愤不平。
“元辅,这背后定是沉知渊那帮清流在搞鬼!
他们不敢在朝堂上与您正面相争,就用这等卑劣手段,煽动无知民众,其心可诛!”
赵志坤也开口说道。
温知行端坐主位,轻轻抬手,止住了几人的喧哗。
“好了,沉知渊的手段,本官岂会不知?跳梁小丑,徒逞口舌之利罢了。”
他眯起眼睛,冷笑一声“他们想用舆论压我,我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舆论。”
他看向几人,“你们找几个机灵点的笔杆子,不必与他们争辩议和是否屈辱。
多写一写北疆战事之惨烈,写一写边军将士如何浴血奋战,伤亡枕籍。
写一写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惨状。
更要着重描述,若云中府被攻破,城内数万军民将遭何等屠戮。
北疆防线如果崩溃,战火将如何蔓延至京城。
记住,要情真意切,要催人泪下。”
众人闻言眼睛一亮。
却听温知行继续道:“再把本官为何行此权宜之计的苦衷,委婉道出。
强调此乃‘暂息兵戈,以图后举’的唯一选择。”
很快,一篇篇描绘边关惨状、百姓悲歌的文章开始出现。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和平的渴望,想要尽快结束战争。
舆论风向开始转变,温知行成了忍辱负重,为君父分忧的忠臣。
骂他国贼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甚至有大儒开始给温知行辨经。
如果北胡退兵,那温知行就是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