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眼睁睁地看着阿泽(杨泽)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从清晰的轮廓迅速变得透明、模糊,边缘处开始逸散出点点晶莹的光粒,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化作一缕无依的青烟,消散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天地之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与难以割舍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阿泽!”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向前冲了一步,手臂急切地伸出,五指张开,想要抓住那即将逝去的友人,挽留那份给予他无数指引与温暖的陪伴。然而,他的指尖所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空荡荡的虚无,以及几缕正在迅速黯淡消散的银色光屑。
“我们……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杨戬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哭腔,他不愿意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就是他与阿泽之间情谊的终点,就是永诀!他还有太多话想说,太多问题想问,太多未来的路,希望有阿泽并肩同行!
阿泽的身影此刻已经淡得几乎如同水中的倒影,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清晰地映照着杨戬焦急而悲伤的面容。那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不羁,只剩下一种无比温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笑意,以及一丝杨戬此刻完全无法理解的、仿佛洞穿了万古时空迷雾、饱经沧桑却又带着某种隐秘期待的复杂神采。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这个眼眶通红、紧握双拳、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少年,看到了遥远未来,那个身披银甲黑袍、额生神目、威严显赫、执掌天条、与他亦甥亦友、共同支撑起三界秩序与变革的——司法天神杨戬。
一股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如同火山般在阿泽的心底喷涌,那声压抑了许久的“舅舅”几乎就要冲口而出!血脉的呼唤,跨越时空的羁绊,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但他知道,他绝不能!
历史的帷幕,因果的铁律,绝不能在此刻,被他这个“异数”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彻底掀开!那带来的反噬,不仅会毁灭他自己,更可能将杨戬、将瑶姬刚刚争取到的一线生机,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那虚幻的身影即将被彻底涌入的银色时空乱流吞没的最后一刹那,阿泽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神念,摒弃了所有可能泄露天机的词汇,只是用一种无比坚定、带着温暖笑意的意念,如同最清晰的烙印,直接传入了杨戬的脑海深处,在他的神魂中回荡:
“会的。”
“杨戬,我们……未来再见。”
这意念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一个跨越了时间长河的庄严承诺。
话音(意念)落下的瞬间,阿泽那最后一点模糊的轮廓,如同阳光下最后一个破碎的泡影,“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留下任何衣物、法器,甚至一丝寻常修士陨落时会留下的气息。唯有他方才站立之处的空间,还在微微荡漾着水波般的、闪烁着奇异银光的涟漪,证明着曾有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存在,于此逆天而行,强行改变了历史的轨迹,然后被时空的伟力强行遣返。
杨戬彻底呆立在了原地,伸出的手臂还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仿佛依旧想要抓住那已不复存在的友人。他的脑海中,如同魔咒般,反复回荡、轰鸣着阿泽最后留下的那四个字——未来再见。
未来……再见?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泽不是亲口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吗?不是说他缘法已尽,再滞留会有形神俱灭的天谴吗?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后时刻,却又如此肯定地说“未来再见”?
巨大的困惑,如同浓雾般笼罩了杨戬年轻的心智。他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蕴含的、超越了线性时间的深刻含义。这究竟是阿泽在离别之际,为了安慰他而说出的善意谎言?还是……某种基于他所不知晓的、更高层次认知的预言或承诺?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与阿泽从相识到分别的点点滴滴。这个在他生命最灰暗、最绝望时刻,如同奇迹般突然出现的“散修”。他见识广博得惊人,对三界秘辛、修行关窍似乎无所不知;他的思维总是那么奇特,常常说出一些看似离经叛道、细思却又蕴含深意的话语;他总能在自己最迷茫、最危险的关头,给予最关键、最精准的指引和帮助,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爆发出那足以引动玉帝注视、撼动金乌大阵的诡异而强大的力量……最后,又以这种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仿佛“化道”又非“化道”的方式,凭空消失……
阿泽的身上,从始至终,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令人费解的谜团。
“未来再见……”杨戬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将这四个字,连同阿泽最后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眸,一起深深地、用力地镌刻在了心底最深处,与他要救出母亲、保护妹妹的誓言并列。尽管心中充满了难以排解的疑惑,但这句来自阿泽的、最后的承诺,却像是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强行穿透了他因挚友离去而骤然黯淡下来的心境,给了他一个模糊却无比真实、值得他用一生去期盼和等待的——未来之约!
他选择相信阿泽。毫无理由地,全心全意地相信。既然阿泽说未来再见,那么,无论那“未来”有多么遥远,无论中间隔着怎样的千山万水、艰难险阻,他们就一定会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到那时,他杨戬,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劈开桃山,唤醒母亲!强大到能够守护妹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强大到能够坦然站在阿泽面前,挺直脊梁,告诉他,自己没有辜负他临别的殷切期望与沉重嘱托!甚至……可能已经如同阿泽所期盼的那样,开始触摸、追寻并践行他所提及的那条,让天条多一丝人情温暖的“道理”!
这个与阿泽“未来再见”的约定,如同另一颗种子,与救母的执念一起,深埋在杨戬的心田,成为了支撑他在接下来漫长、孤独而充满磨难的修行岁月与人生起伏中,除了救母之外,另一份至关重要、熠熠生辉的精神支柱与力量源泉。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被暗金色封印光柱牢牢笼罩、死寂而冰冷的桃山,将母亲的现状与救母的决心再次刻入骨髓。随后,他毅然转头,目光投向阿泽消失的那片已然恢复平静、空无一物的虚空,用力地、仿佛要将所有软弱都甩掉一般,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润。
当他再次转过身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曾经的迷茫与彷徨已被彻底扫清,那纯粹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仇恨,也沉淀为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力量。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磐石般的坚定,是历经磨难后的沉稳,以及……对那个与友人重逢的“未来”,无限憧憬与为之奋斗的决绝!
他不再停留,驾起一道虽然略显黯淡却异常稳定的遁光,朝着玉泉山、金霞洞的方向,坚定不移地破空飞去!
那里,有他需要依仗的授业恩师玉鼎真人,有他失散多年、亟待他去寻找和保护的妹妹杨婵,更有他通往那个能与阿泽再次相见的“未来”、实现所有誓言与承诺所必须获取的——无上力量与通天之道!
山谷间萧瑟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面的焦黑尘埃,试图抚平那场惊天对抗留下的最后痕迹,也仿佛要将那个来自未来、掀起巨大波澜的灵魂最后存在过的气息,彻底带走。
过去与未来,在这个特定的节点,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交汇与碰撞,此刻,暂告一段落。
然而,就在杨泽的意识被强行抽离、卷入狂暴的时空隧道,向着属于他的时代回归的途中,在他超越常人的感知层面,历史的画卷正以另一种方式,因他这只“蝴蝶”的振翅,而掀起了一系列连锁的、充满宿命般纠葛的涟漪,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恍惚的意念中飞速闪现——
……
一幕幕光影流转,悲欢交织,既有因他干预而避免的极致惨剧,也有因历史强大惯性而再次上演的无奈悲剧,更有诸多细节处微妙的不同与新的矛盾滋生。阿泽(杨泽)在时空乱流中,以一种超然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慨。他改变了最惨烈的开局,但天道至公亦至私,它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维系着某种宏观的“平衡”,让宿命的重量,以不同的形式,依旧压在了杨戬的肩上。
属于少年杨戬的,充满了抗争、磨砺、情殇与责任的漫长故事,正沿着这条被部分改写、却依旧坎坷曲折的轨迹,缓缓展开。
时空通道的尽头,光芒大盛。
正如他所承诺的:
未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