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大学的梧桐道上，阳光通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小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k部长特意配给他的平光眼镜。镜片能过滤掉一部分多馀的光谱，让他眼中的世界，不至于那么“通透”。
他能“看”到一片落叶的完整生命周期，从发芽到枯黄，所有信息压缩在它飘落的轨迹里。他能“听”到两百米外，一对情侣在低声争吵，男人心率一百一，女孩心率九十八，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浓度变化，象一组实时更新的数据。
他努力忽略这些。他只想感受脚下踩着地面的踏实感，和身边路过同学时，他们身上洗发水的味道。
“喂，你看，那不是量子物理系的那个天才吗？听说休学了好久，终于回来了。”
“天才？我看是疯子吧。听说精神出了点问题，才去疗养的。”
这些议论，像没有加密的通信信号，直接涌入他的大脑。他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昨天洗澡时，他不小心被沐浴露的瓶子划了一下手背，一道细小的口子。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口子，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皮肤下的幽蓝色纹路微微一闪，伤口就自行愈合了，连个疤都没留下。
这个身体，越来越陌生了。
量子物理导论课。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张教授用力敲了敲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他是赵立坚的导师，学界泰斗，出了名的刻板固执。
“今天，不讲课本上的东西！”张教授浑浊的眼睛扫过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我给你们看一个模型，‘三体量子纠缠’在超维空间中的非稳态悖论！”
黑板上出现一个用复杂公式和拓扑结构画出的模型。
“学界公认，这个问题无解。因为它挑战了我们现有物理学的基础逻辑！”张教授的声音带着一股自傲，“我把它拿出来，不是要你们解开，是让你们知道敬畏！知道你们学的这点东西，连大海边的一粒沙子都算不上！”
全场鸦雀无声。学生们被那天书般的模型震慑住了。
小李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在他眼中，那不是什么无解悖论。那只是一个被人为拧成麻花的毛线团，而他恰好能看到每一根线的走向。
他拿出草稿纸，无意识地在上面涂画。他画的不是公式，只是几个简单的圈，用一条平滑的曲线连接起来，并在其中一个圈的边缘，点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黑点。
“喂，哥们儿，装样子也装得象点，人家教授讲天书，你看小人书啊？”旁边一个男生凑过来看了一眼他的草稿纸，嗤笑一声，“画得跟个瓢似的，啥玩意儿啊？”
“一个梦。”小李头也没抬，轻声说，“梦里看见的。”
“哈，你还真把自己当疯子了？”那男生摇摇头，不再理他。
下课铃响，学生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小李把那张画着“瓢”的草稿纸随手揉成一团，扔进了过道的垃圾桶里。
他刚走出教程楼，赵立坚的咆哮就在他的“听觉”里炸开了。那声音不是来自附近，而是来自几十公里外的地下基地。
“操！找到了！我他妈找到了！”
地下指挥中心，k部长的办公室。赵立坚象一阵风冲了进来，把一个平板计算机拍在k的桌子上，眼睛红得象兔子。
“部长！你看！”
屏幕上，正是小李扔掉的那张草稿纸的高清扫描图。旁边，“盘古”超算正在以每秒亿万次的速度，基于那个看似荒谬的拓扑结构进行推演。
“张老头那个‘三体悖论’，解开了！”赵立坚的声音都在抖，“我们用了‘盘古’百分之三十的算力，推演了三个月，连门都没摸到！小李不，杜宇泽，他就画了几个圈，就把最内核的‘维度共振点’给标出来了！”
他指着图上那个小黑点，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就是钥匙！用这个点做引子，整个悖论模型就象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自己就解开了！部长！他不是在解题，他是在出题！”
k冷静地看着屏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办公室里的空气净化器，风扇转速每分钟两千四百转，过滤网的损耗率是百分之零点一。这些数据，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毫无意义。
“监控等级，提到‘样本-零号’。”k下令，“所有直接接触记录，物理隔离封存。告诉张教授，这是‘盘古’的最新突破，让他负责对外公布。”
“啊？不说是小李”
“赵立坚。”k抬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手里有一个活着的‘神’吗？保护好这个样本。他现在，只是一个需要心理干预的学生。”
赵立坚打了个激灵，瞬间冷静下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陈菁的电话，在k处理完赵立坚的事情后打了进来。
“部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说。”
“我刚在天网里，‘听’了一下小李的情绪频率。”陈菁说，“很奇怪。他的频率波动幅度，比一个交响乐团还要宏大。但里面是空的。没有喜悦，没有悲伤。象一首没有听众的独奏曲，在宇宙里独自回响。”
k沉默了。
“他很孤独。”陈菁轻声说。
“孤独，是他的盔甲。”k说完，挂断了通信。
傍晚，王贺拎着一个看起来象是后现代艺术品的金属疙“瘩”，找到了正在大学食堂吃饭的小李。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引来周围学生侧目。
“小子，k部长让我给你送的。”王贺大马金刀地坐下，自己盛了碗免费的汤，“说你身子骨弱，怕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什么不干净的能量流给冲了。这玩意儿，帮你稳固一下。”
那个金属疙“瘩”通体银白，表面布满不规则的焊缝和扭曲的符文，看起来象他之前那个能量谐振器的升级版。
“它能吸收你身上多馀的，不属于这个地球正常秩序的能量。”王贺喝了口汤，含糊不清地说，“免得你小子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把路灯的规则给改了。”
小李的目光落在那个金属艺术品上。他“看”到，王贺在焊接它时，把自己那混乱、叛逆、不讲道理的法则，像签名一样烙了进去。这东西，与其说是科学仪器，不如说是一件灌注了王贺灵魂的护身符。
也正因为如此，它才能和自己，和整个“地球乐章”，产生微弱的共鸣。
“谢谢。”小李轻声说。
就在这时，食堂的电视新闻里，插播了一条本地快讯。
“本台消息，位于京州西郊的三号野生动物保护区，今日出现奇异现象。区内大量哺乳动物，短暂呈现出非正常的几何化聚集行为。专家称，这可能是地磁异常引发的”
小李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食堂的窗户，望向西郊的方向。他的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地球乐章”频率，顺着他的视线，投射了过去。
电视画面上，那些排成三角形的鹿群，排成方形的野狼，忽然象是接到了什么指令，瞬间骚动起来，恢复了混乱而自然的奔跑状态。
“嘿，邪门了，又好了。”新闻里的外景记者，发出一声惊叹。
小李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吃饭。
夜深人静。
小李躺在宿舍的床上，没有睡。他闭着眼，却能“看”到月球背面，那座被陨石砸出的，名为“静海”的巨大环形山。
突然。
宇宙的背景噪音，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休止符。
一股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感的扫描波动，象一把外科手术刀，瞬间穿透了地球的大气层和电离层。
它没有大张旗鼓，只是轻轻地，扫过了整个京州。
最终，它的焦点，落在了这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大学宿舍里。
它在查找那个“噪音”。
它在确认，那个差点毁掉整张乐谱的，不和谐的音符。
小李缓缓睁开眼。窗外的月光，照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却映不出一点光。
他知道，“看守者”的残馀，那双悬在太阳系上空的眼睛，从未离开。
它在等。
等他再次“跑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