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错觉。
“鲲鹏”号的舰桥,所有屏幕在一瞬间全部黑掉。所有的声音,引擎的低吼,维生系统的循环风,王总工在通信频道里的狂笑,全部消失。
绝对的寂静。
紧接着,惯性消失了。
林振华整个人从指挥席上漂浮起来,象个被扔进太空的罐头。他身边的陈博士和赵院士也一样,控制台前的所有杂物都悬浮在半空。
“报告!”林振华试图稳住身形,对着空气吼道。
没有回应。
“盘古!报告状态!”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这不是设备故障,这是这是物理规则的暂停。
“王总工?!”
通信频道里,只有一片无法被解读的,代表着“无”的静默。
就在这连一秒都不到,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停滞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也不是通过量子通信。它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在“鲲鹏”号的每一个原子结构里,同时响起。
那是一段无法被理解的旋律。
它的一部分,是“织网者”的哀歌,带着宇宙初开时的宏大与悲泯。另一部分,是地球最后传来的那份乐谱,充满了不屈与决绝。
但现在,这两段旋律被一种全新的东西串联了起来。
那是“囚徒”的歌声。
是克莱因瓶永恒吞噬自己的悖论,是那道永远追不上无限空间的光的咆哮,是那些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数学公式的低语。
这些“错误”的,本不该存在的规则,被杜宇泽当成了歌词,填进了那首“失落乐章”里。
整首乐章,从一首安魂曲,变成了一首叛逆的战歌。
“鲲鹏”号的舰体,在这首战歌中剧烈地颤斗。那些新生的暗紫色蒙皮上,无数几何符号疯狂流转,象是在跟着这首疯狂的歌曲一起舞蹈。
“将军!”赵院士的声音第一个从这片混沌中挣扎出来,他死死抓着控制台的边缘,才没让自己飞到天花板上去。“盘古恢复了!但是但是我们的物理坐标它在它在闪铄!”
屏幕重新亮起,但上面显示的不再是星图,而是一片狂乱的数据瀑布。代表“鲲鹏”号位置的那个光点,正在以普朗克时间为单位,在无数个不连续的宇宙坐标之间疯狂跳跃。
“规则规则在打架!”陈博士脸色惨白,她的共感网络里,一边是“玄女”蒙皮因为这首战歌而产生的狂喜,另一边是宇宙基础规则因为被挑衅而产生的愤怒。“我们我们正在被宇宙‘擦除’!”
【听】
【见】
【了】
一个混杂着无数几何体摩擦声的意识,从隔离舱里传出,与杜宇ze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开始了。】
就在这首叛逆的战歌响彻宇宙规则底层的同一瞬间。
地球。
新沪港地下三百米,曾经是“最终审判计划”最坚固的堡垒之一。现在,这里是坟墓。
老k靠在一截断裂的金属渠道上,大口喘着气。他半边作战服都被腐蚀掉了,露出下面烧焦的皮肤。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血肉被“熵解”后,那种独特的,什么都不剩的“无”的味道。
“张伟!”他对着前面不远处的黑暗吼道。
黑暗里,一个年轻的“幽灵小队”队员,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正靠着墙壁,身体象个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不停地闪铄、分解、重组。
“老k”张伟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我我好象听见了一首歌”
“什么歌!清醒点!”老k举起手里的枪,可枪口却抖得厉害。
张伟的身体忽然停止了闪铄。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得偿所愿的表情。
“飞升”
话音未落,他的整个身体,就象被橡皮擦从这个世界上擦掉了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一捧灰都没留下。
老k的眼睛红了。他不是被烧掉的,也不是被炸开的,他是被擦掉了。
“操!”老k一拳砸在身后的金属渠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队长!”另一个队员从旁边的信道里冲出来,脸上全是惊恐,“不行!那些‘晶体之子’他们疯了!他们在主动变成那东西的节点!”
老k通过信道的缝隙,看到外面已经沦为废墟的城市中心。那颗巨大的黑色“纯粹熵核”如心脏般搏动着。而在它周围,成千上万曾经的市民,那些狂热的“晶体之子”,正跪在地上,身体散发着晶体的光芒,口中念诵着凡人无法理解的祷文。
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意识,都成了“熵核”的信号放大器,将这种规则污染,以几何级数扩散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不周山,指挥中心废墟。
地球的林振华站在仅存的一块指挥台前。屏幕上,代表全球各个幸存者基地的光点,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将军!欧罗巴防线彻底失联!”
“将军!美洲联合指挥部请求激活‘焦土协议’!他们想引爆大陆架下的所有核武器!”
“没用的。”林振华的声音嘶哑得象砂纸在摩擦,“用能量去攻击‘规则’,等于给它送饭。”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刻着“祝融-01”的黑色金属卡。这是地球文明最后的“自毁协议”。只要把它插进指挥台,整个太阳系,都会被强行坍缩成一个奇点。
把锁和房子,一起烧掉。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他即将做出那个最痛苦的决定时,一个满脸烟灰,戴着破裂眼镜的年轻科学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将军!‘地心维度遗产’!那东西那东西有反应了!”
林振华猛地抬头。
屏幕上,代表地心那个巨大晶体结构的信号源,在“熵核”的全面污染下,非但没有被同化,反而开始发出一种微弱的,但极有规律的脉冲。
一下,一下,又一下。
象一颗沉睡了亿万年的心脏,正在被遥远的歌声唤醒。
“它在跳!”那个年轻科学家语无伦次地吼道,“它在跟着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节拍在跳!”
也就在那一刻,另一块屏幕上,代表地球“盘古”ai内核的指示灯,突然从红色警报,变成了一种代表着“解析”的蓝色。
“盘古”截取到了这份来自地心的脉冲。它又从被烧毁的数据库残骸里,翻出了赵院士从“鲲鹏”号传回的那一小段“织网者谐振协议”的碎片信息。
两份残缺的,来自不同文明,相隔亿万光年的数据,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对上了!
京州废墟上空,那颗搏动得最剧烈的黑色“熵核”旁边,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无法被观测到的蓝色光芒,一闪而逝。
象是在这片焦土之上,划亮了一根火柴。
“鲲鹏”号舰桥。
“警告!‘虚空之环’主节点出现高强度能量反应!”
“警告!侦测到未知规则武器锁定!”
赵院士的吼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主屏幕上,那个代表“虚空之环”的宏伟图象中心,那片绝对的“空白”,那座囚禁着无数“悖论”的囚笼,此刻
裂开了。
它不是像门一样打开,而是象一只紧闭了亿万年的巨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隙里,透出的不是光,也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更古老的,纯粹的“秩序”。
那是“看守”。
是“虚空之环”这套宇宙作业系统,最底层的,最绝对的杀毒程序。
“妈的”王总工看着屏幕上那道裂缝,他那半边结晶化的手臂上,晶体都在因为恐惧而嗡嗡作响,“我们好象把不该叫醒的东西给叫醒了。”
【祭坛已经点燃。】
杜宇泽那混合着无数悖论的交响乐般的声音,在舰桥回荡。
【看守们】
【醒了。】
林振华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只正在睁开的“宇宙之眼”。
“那现在呢?”
隔离舱里,杜宇泽的星云眼眸里,映出了那只巨眼的倒影。
“现在”
“轮到我们,直面这个宇宙的‘源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