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高了些，光线穿过硝烟，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李二狗拆下p18的枪管，用通条清理着里面的烟垢。王栓蹲在旁边，把刻好字的弹壳一个个擦亮，整齐地摆进铁皮盒里。阵地上难得的安静，只有医疗队搬运伤员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冷枪声。
“省着点擦，枪管磨薄了容易炸膛。”王栓头也不抬，把手里的弹壳翻了个面。李二狗没吭声，只是把通条插得更深了些——这枪跟了他大半年，比媳妇还熟，闭着眼睛都能拆装。
指挥所里，陈锋正对着地图出神。鬼子的重炮虽然被暂时压制，但罗成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北面山坡又出现了鬼子的观测气球，这意味着下一轮炮击会更准。更麻烦的是，电台刚收到师部急电，说鬼子一支装甲部队正从侧翼迂回，最快傍晚就能到达阵地后方。
“告诉后勤处，把最后那点罐头都发了，让弟兄们吃顿热乎的。”陈锋对通讯员说完，又转向罗成，“你带两个人，去西侧山口埋地雷，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罗成应声要走，陈锋又叫住他，从兜里掏出半包烟塞过去：“活着回来。”罗成捏了捏烟盒，行了个礼，转身消失在工事拐角。
临时医院那边，林医生刚做完一台截肢手术。伤员是个娃娃兵，看着不到十八，麻药不够，咬烂了嘴唇也没喊疼。小周正清理手术器械，水盆里的血漾开一圈圈涟漪。
“林医生，磺胺粉只剩最后两包了。”小周声音发颤，指了指药箱，“重伤员都在发烧，再不用药恐怕”
林医生没接话，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阳光照在她脸上，眼下两团青黑格外明显。她看见李二狗正帮担架兵抬伤员，动作笨拙却认真；看见王栓把铁皮盒埋进战壕角落，还小心翼翼踩平了土；看见几个轻伤员围在一起，传看着一张皱巴巴的家书。
“用盐水煮过的布条换药，能顶一阵。”林医生放下帘子，声音平静，“告诉伤员，华侨捐赠的新一批药品就在路上，最晚明天到。”
这话半真半假——药品确实在路上了，但运输队要穿过三道鬼子封锁线。小周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把纱布放进沸水里。
下午三点，鬼子果然又发动进攻。这次是步兵和装甲车协同，三辆九五式轻坦打头阵，履带碾过冻土的嘎吱声老远就能听见。李二狗趴在被炸塌半边的工事墙后，能清楚看见坦克炮塔上的铆钉。
“爆破组上！”李伟的声音透过爆炸声传来。几个抱着炸药包的士兵跃出战壕，才冲出去十几米就被机枪扫倒。坦克继续前进，最近的一辆离工事不到一百米。
王栓突然抢过身边士兵的集束手榴弹：“二狗，给我打烟幕弹！”没等李二狗反应，他己经猫腰冲出工事。p18的子弹打在坦克装甲上溅起火星，王栓借着弹坑跳跃前进，在离坦克三十米处拉燃引信。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坦克履带哗啦啦散落，但王栓没回来——他倒在弹坑边缘，胸口一片血红。
李二狗吼着要冲出去，被李伟死死按住：“机枪掩护！医务兵！”担架兵冒着弹雨把王栓拖回工事时，他手里还攥着个弹壳，刻痕新鲜，是刚才临时添上的第八道。
坦克因为失去一辆暂时后退，鬼子步兵却趁机逼近。眼看阵地就要被突破，西侧突然传来爆炸声——罗成埋的地雷响了。紧接着是装甲车的轰鸣，老张带着三辆缴获的鬼子装甲车从山口冲出来，车上的机枪对着鬼子侧翼狂扫。
“援军！是我们的装甲车！”工事里爆发出欢呼。鬼子没料到侧翼受袭，阵型顿时大乱。陈锋立刻下令反击，士兵们跃出战壕，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战斗在天黑前结束。阵地守住了，鬼子丢下几十具尸体撤退。李二狗坐在王栓身边，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污。医疗队忙得脚不沾地，林医生的白大褂又被血染透了一次。
深夜，陈锋巡视阵地时，看见李二狗还在修工事。王栓的铁皮盒被挖出来放在一旁，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说要埋回家乡地里的。”李二狗突然开口，嗓子哑得厉害。陈锋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王栓没来得及抽的烟，点燃一支插在弹壳前。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比鬼子的炮声更让人心安。东面天际隐隐发亮，新的一天又要来了，而每个人都知道，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但此刻，月光照着的阵地上，活着的人还在呼吸，手里的枪还握得紧紧。这就够了。